却说凤姐回到房中,见贾琏还没回来,便着手分派负责办理探春行装嫁妆的一干人。那时已近黄昏,凤姐忽然想起探春,想去瞧瞧她,便叫上丰儿和两个丫头跟着,头里一个丫头打着灯笼。刚走出门,见月色已经升起来,清辉洒满大地,亮得像水浇过似的。凤姐便吩咐打灯笼的丫头:“回去吧,有月色照着,看得见。”
一行人走到茶房窗下,听见里面有人嘁嘁喳喳说话,时而像哭,时而像笑,又像是在议论什么是非。凤姐知道无非是家里的婆子们搬弄口舌,胸口顿时堵得慌,心里很不痛快,便叫小红进去,装做无心路过的样子细细打听,用话套出她们说的原委。小红答应着去了,凤姐只带着丰儿走到大观园门口,门还没关,只是虚掩着。主仆二人推开门进去,只见园里的月色比外头更明朗,满地都是重重叠叠的树影,静得连一丝人声都没有,透着股凄凉劲儿。
凤姐刚要往秋爽斋的方向走,忽听 “呼” 的一声风过,树枝上的落叶唰喇喇落了满园,枝梢被风吹得吱喽喽作响,把那些宿在树上的寒鸦、鸟儿都惊得飞了起来。凤姐晚上喝了酒,被冷风一吹,浑身打了个寒颤,牙齿都忍不住打颤。丰儿也把头一缩,搓着胳膊道:“好冷!” 凤姐实在撑不住,便叫丰儿:“快回去把我的银鼠坎肩拿来,我在三姑娘这儿等着。” 丰儿巴不得这一声,自己也想回去添衣裳,连忙答应着,回头就跑了。
凤姐刚往前走了没几步,只觉身后有 “窸窸窣窣” 的声响,还伴着似有若无的闻嗅声,头发刷地一下竖了起来,后颈发凉。她不由自主地回头一看,只见黑乎乎一个东西在后面伸着鼻子闻她,两只眼睛亮得像灯笼。凤姐吓得魂飞魄散,忍不住失声咳了一声,才看清原来是一只大狗。那狗见她回头,抽身后退,拖着扫帚似的尾巴,一口气跑到大土山上才站住,还回头对着凤姐拱了拱爪子。
凤姐心跳得像擂鼓,脚步都发飘,急急地往秋爽斋赶。快到门口,刚转过山子石,就见迎面有个人影儿一晃。凤姐心里犯嘀咕,想着必是哪房的丫头,便问:“是谁?” 连问两声,都没人答应,她越发头晕目眩,脚步发虚,神魂都快飘起来了。恍恍惚惚间,似乎背后有人说道:“婶娘连我也不认得了?”
凤姐忙回头,只见那人形容俊俏,衣履风流,看着十分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是哪房的媳妇。只听那人又说:“婶娘只顾着享荣华受富贵,把我那年说的立万年永远之基的话,都扔到东洋大海去了。” 凤姐低头寻思半天,还是想不起来。那人冷笑道:“婶娘那时多疼我,如今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凤姐这才猛然想起,是贾蓉的前妻秦氏,吓得腿一软,说道:“嗳呀,你是死了的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说着啐了一口,转身就走,脚下没留神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跤,“扑通” 一声摔倒在地,瞬间像梦醒了似的,浑身汗如雨下,顺着脸颊往下淌。虽然依旧毛发悚然,后颈的凉气还没散,但心里已经清醒了些,隐约看见小红和丰儿提着灯笼远远来了。
凤姐怕被人说三道四,连忙爬起来,强装镇定道:“你们去哪儿了,去了这么半天?快把坎肩拿来我穿上。” 丰儿赶紧上前伺候她穿上,小红过来搀扶。凤姐道:“我刚到三姑娘门口,见她们都睡了,咱们回去吧。” 一面说,一面带着两个丫头急急忙忙回了家。
贾琏已经回来了,见凤姐脸色煞白,眼神慌乱,和往常大不一样,想问问她,又知道她素来好强,怕突然相问惹她生气,只得作罢,各自睡了。到了次日五更,贾琏就起来,要往总理内庭都检点太监裘世安家打听事务。因起得太早,见桌上有昨日送来的抄报,便拿起来闲看。
第一件是云南节度使王忠的奏折,说新查获一起私带神枪火药出边的案子,共有十八名人犯,头一名叫鲍音,自称是太师镇国公贾化的家人。第二件是苏州刺史李孝的参本,弹劾有人纵容家奴,倚势欺凌军民,以致家奴因奸不遂,杀死节妇一家三条人命,凶犯姓时名福,自称是世袭三等职衔贾范的家人。贾琏看了这两件,眉头紧锁,心口发闷,心里越发不自在,想接着看第三件,又怕去晚了见不着裘世安,只得急急穿了衣服,也顾不上吃东西,平儿端上茶来,他喝了两口就骑马走了。
平儿在房里收拾凤姐换下的衣服,见凤姐还没起来,便说道:“今儿夜里我听着奶奶没睡安稳,我这会子替奶奶捶捶背,您好生打个盹儿。” 凤姐半天没言语,平儿料她是同意了,便爬上炕坐在她身边,轻轻捶着。刚捶了几拳,凤姐刚要睡着,就听见那边大姐儿哭了起来。凤姐猛地睁开眼,平儿连忙朝那边喊道:“李妈,你怎么回事?姐儿哭了,快拍拍她,你也太能睡了!”
那边李妈从梦里惊醒,听见平儿埋怨,心里憋着气,只得狠狠拍了孩子几下,嘴里嘟嘟哝哝地骂道:“真真的小短命鬼,放着觉不睡,三更半夜嚎丧!” 一面说,一面咬牙在孩子身上拧了一把。那孩子 “哇” 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凤姐听见,气道:“了不得!你听听,她竟敢虐待孩子!你过去把那黑心婆子狠狠打几下,把妞妞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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