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父亲开始擦拭孩子脸上的污泥时,陈渡的心跳漏了一拍。污泥褪去,露出一张稚嫩却因长时间浸泡而肿胀发白的小脸。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嘴角却奇异地微微上翘,带着一种与年龄和处境极不相符的、近乎解脱的平静。
“得让他走得体面,”父亲的声音如同古老的咒语,在氤氲的水汽中低回,“来世投胎,才能有个周全的身子骨,不再受这漂泊之苦。”
最后,父亲的手停在了那只紧握的拳头上。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极轻巧的力道,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那冰冷僵硬的小手掰开。
一颗五彩斑斓的玻璃弹珠,静静地躺在苍白的掌心,被水浸润得晶莹剔透,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折射出微弱却异常夺目的光彩。像这孩子最后一点舍不得撒手的、关于人间的、微末而珍贵的念想。
陈渡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呼吸骤然困难。之前所有关于水鬼、关于职业、关于恐惧的念头,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只觉得心口被这颗小小的、廉价的弹珠,狠狠地、钝重地撞了一下,酸涩感瞬间涌上鼻腔。
父亲沉默地凝视着那颗弹珠,良久,他轻轻将其拿起,放在孩子已无起伏的胸口,用麻布的一角稍稍盖住。然后,他取过针线,开始缝合孩子衣物上几处小小的破口。针是细针,线是白线。他的动作稳定而精准,针脚细密、匀称,仿佛不是在缝合一件裹尸布,而是在完成一件神圣的艺术品。
所有步骤完成。父亲直起身,面向茫茫无际的运河与浓雾,闭上了眼睛。他嘴唇微微翕动,念诵起那段陈渡早已听熟、却始终无法完全理解其深意的安魂咒文。那声音低沉、模糊,融入风声、水声和雾气流动的声音里,分不清是在超度亡魂,还是在慰藉这岸边依旧挣扎的生者。
船,缓缓调头。老默叔摇动橹桨,欸乃声再次响起,似乎比来时更显沉重。雾气仿佛比来时淡薄了些许,天际透出些许惨白的、毫无暖意的光。
陈渡忍不住回头,望向那片吞噬了幼小生命、又重归寂静的水域。水面上空空荡荡,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但他心里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有什么东西,和那孩子、和那颗彩色的弹珠一起,被永远地留在了那片冰冷的河水里。同时,又有一种更加沉重、更加模糊的东西,伴随着父亲低沉的咒文和艾草苦涩的气息,悄悄地、不容拒绝地,在他十四岁的心田深处,扎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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