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床上铺着干硬的稻草,散发着一股陈年霉味。陈渡面朝冰冷的石壁侧躺着,身体蜷缩,每一个毛孔都在感知着身后那道目光。那目光如同附骨之疽,带着审视,带着探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他紧闭双眼,调整呼吸,努力模仿出熟睡时才有的绵长与平稳,但胸腔里那颗心,却像被投入滚水的鱼,疯狂地挣扎冲撞。
父亲……不,那个酷似父亲的人,他的话,他的反应,他手上缺失的茧子,书页上新鲜的指痕……所有这些细节,如同破碎的瓷片,在他脑海中旋转、碰撞,渐渐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案。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针对他,或者更可能是针对顾老、针对所有试图追查真相的人的,精心布置的陷阱。地宫是囚笼,而这间石室,就是陷阱核心的诱饵。他们用一个足以扰乱他心神的“父亲”,来套取他们想知道的信息——关于顾老的计划,关于那张密道图的下落,关于紫檀木匣,关于外面可能存在的同党。
冷汗悄无声息地浸湿了他贴身的衣衫,粘腻冰冷。他不能慌,不能乱。他现在是落在蛛网上的飞虫,任何一丝不当的挣扎,都可能引来捕食者的致命一击。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油灯的光晕在石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如同鬼魅起舞。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响动。是衣料摩擦的声音,接着是极缓、极轻的脚步声。
那人离开了椅子,正向他靠近。
陈渡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致,握着竹笛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能感觉到那人的气息在靠近,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父亲身上惯有的艾草与河水气息的、一种略显甜腻的药材味。
那人在床边停下了。陈渡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后颈上,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他强迫自己维持着沉睡的假象,连眼睫都不敢有一丝颤动。
一只冰冷的手,极其轻柔地,搭上了他盖在身上的薄被,似乎在确认他是否真的熟睡。指尖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来一股令人作呕的寒意。陈渡用尽了毕生的意志力,才压制住身体本能的战栗。
那只手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移开。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走向石室那唯一的门口。接着,是极其轻微的、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以及落锁的“咔哒”轻响。
他被锁在里面了。
陈渡没有立刻动弹,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又等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直到确认门外再无任何声息,他才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地喘息起来,如同离水的鱼。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一阵阵后怕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他缓缓坐起身,环顾这间囚笼。石室不大,除了床、桌、椅,别无他物。墙壁是粗糙开凿的岩石,湿漉漉地渗着水珠。那盏油灯是唯一的光源,火苗不安地跳动着。
他走到门边,试探性地推了推。石门厚重,纹丝不动。他又贴近门缝倾听,外面一片死寂,只有地下暗河永恒的、沉闷的流水声,从石壁深处隐隐传来,如同地脉的叹息。
退路已断。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个真假莫辨的迷局里,找到一线生机。
他的目光落回那张桌子。桌上除了那卷无字的书册,还有一个粗糙的陶制水壶和一只碗。他走过去,拿起那卷书册。入手微沉,纸质确实古老,但内容……他快速翻动着,里面竟然全是白纸!一本无字的空册!
果然!这根本就是一个道具,用来伪装身份,或者……传递某种信息?
他仔细摩挲着书册的封面和封底,检查装订的线脚。就在封底内侧靠近书脊的角落,他的指尖触到了一点极其微小的、硬硬的凸起。他心中一动,小心地用指甲刮开那层薄薄的裱纸,里面赫然藏着一小片卷起来的、薄如蝉翼的丝绢!
他屏住呼吸,将丝绢展开。上面用极细的墨笔写着几行小字,字迹娟秀而陌生:
“彼非汝父,慎言。
地宫有三层,汝在一层东侧水牢之上。
西侧丹房下有密道,可通水脉,然险。
木匣在顶层祭坛,袁所求‘长生’,亦在此。
信水声,逆流而上,或有一线生机。
——影”
丝绢上的字,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星,瞬间驱散了他心头的部分迷雾,却也带来了更深的寒意与更大的震撼!
“彼非汝父”——直接证实了他最坏的猜测!
“影”——这是谁?是卖藕粉的婆婆?还是地宫内潜伏的另一个自己人?
木匣果然在!而且与袁首辅追求的长生之物,都在顶层祭坛!
西侧丹房下有密道,但危险。信水声,逆流而上……
这薄薄的一片丝绢,是黑暗中递给他的一把钥匙,一份地图,也是一份沉重的嘱托。
他将丝绢上的内容牢牢刻在脑海里,然后毫不犹豫地将丝绢凑到油灯上。火焰舔舐着丝绢,迅速将其化为一小撮灰烬,散落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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