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啊!”摊主还未反应,旁边一位观灯的老者已抚掌称赞,“小公子思维敏捷,解得透彻!”
接下来,沈清漪仿佛入了无人之境,连破数谜,引得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赞叹声不绝于耳。
“这是谁家的小公子?真是芝兰玉树,才思敏捷!”
“看这气度,定是书香门第出身……”
“将来必是国之栋梁!”
沈文清站在女儿身后,听着这些由衷的赞誉,看着女儿在灯火辉煌下,那因自信而愈发耀眼的小脸,心中百感交集。这些赞美,本是他梦寐以求,希望能落在自己“儿子”身上的。如今,确确实实地落在了女儿身上,却是因为她扮作了男儿。这场景,荒诞而又真实,像一根细刺,轻轻扎在他的心上,不深,却带着持续不断的酸胀感。
回府的路上,沈清漪依旧沉浸在兴奋中,小嘴说个不停。沈文清却沉默了许多。
回到书房,炭盆烧得正暖。沈文清屏退下人,只留父女二人。他让沈清漪坐在自己对面,考校她近日的功课。从《诗经》的比兴,到《孟子》的义利之辨,沈清漪依旧对答如流,见解甚至比白日猜谜时更为深刻。
沈文清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女儿那双酷似其母、却又带着自己年轻时那份执拗与清亮的眼眸上。窗外,隐约还能听到远处街市传来的、最后的喧闹余音。
良久,沈文清长长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头,这个动作,带着他平日里少有的、近乎笨拙的温柔。
“清漪,”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为父以往……心中确有一个结。”
沈清漪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父亲。她虽聪慧,但毕竟年幼,并不能完全理解父亲那复杂的心绪,却能感觉到父亲此刻的不同。
沈文清继续道,语气缓慢而郑重:“我总想着,若你是个男儿,该多好。能科举,能入仕,能堂堂正正地立于天地之间,施展你的才华。为此,我遗憾了许久。”他顿了顿,看着女儿似懂非懂的眼睛,露出一丝苦涩又释然的微笑,“但今夜,为父看着你在灯下,听着那些赞誉……我才明白,我错了。”
“错了?”沈清漪轻声问。
“嗯。”沈文清点头,“我儿之才,如锥处囊中,其末立见。远胜寻常男子,又岂是这身衣裳,这个性别所能掩盖和限制的?是父亲眼界狭隘,拘泥于世俗之见了。这小小的青云县,困不住你。你的天地,当在更远、更广阔的地方。”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向女儿吐露心声,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表达了对她的认可与期许。那横亘在父女之间,因性别而生的、无形的心结,在这一刻,被这坦诚的话语悄然融化。
也正是在这个夜晚,忠伯送来了一封来自京中同年好友的信。信中除了问候,还提及了一个重要的消息:朝廷为充实内廷,高效处理文书及皇室女眷事务,可能将于明年,下诏遴选通晓文墨、品性端良的官家女子入宫,担任女官。
沈文清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抬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仿佛看到了那被灯火指引的、通往更广阔天地的路径。
成化十二年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早。刚过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河边的柳树就已冒出了嫩黄的芽尖,风也变得柔和起来。
朝廷选拔女官的诏书,如同这春风一般,如期抵达了青云县。正式的文书张贴在县衙门口的告示栏上,引得不少士绅百姓围观议论。
“遴选良家女,通文墨,识礼仪,入宫充任女官,非采选妃嫔……”
“这可是个机会啊,若能被选上,那可是在宫里当差,光宗耀祖!”
“说得轻巧,那得是多出色的女儿家才能被选上?”
沈文清站在衙署二楼的窗边,看着楼下喧闹的景象,心中已然做出了决定。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他回到书房,亲自为女儿沈清漪书写了报名参选的文书。他的字迹沉稳有力,仿佛要将所有的期望都倾注于笔端。
从这一天起,沈府的生活节奏骤然改变。沈文清几乎将所有的公务之余的时间,都投入到了对女儿的最后冲刺教导上。这已不仅仅是学问的传授。
他亲自教导她官场上的基本礼仪,如何行走,如何揖让,如何应对上官的垂询。他找来各种官府文书的格式样本,教她如何阅读、书写甚至拟写简单的公文告示。他甚至会将自己为官这些年的一些心得,那些为官处事的微妙道理,那些察言观色的技巧,用尽可能浅显的方式讲给女儿听。
“清漪,记住,宫中不比家里,一言一行,皆需谨慎。多看,多听,少言。”
“遇事莫慌,需沉住气,理清头绪。”
“才华固不可藏拙,但亦不可过于锋芒毕露,需懂得审时度势。”
沈清漪如同一块巨大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一切。她知道自己即将踏上一个全新的、充满未知的舞台,心中既有对高墙深宫的隐隐畏惧,更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和向往。她天生的智慧和洞察力,让她比同龄人更能理解父亲话语中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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