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烽烟与朝堂的暗流,并未直接波及镇北王府深处那座最为宁静的院落——宁安堂。时值深秋,堂前的小花园却别有一番景致。几株晚菊傲霜绽放,金桂余香未散,假山池水映着高远蓝天,显得格外幽静。然而,这份宁静之下,却涌动着关乎北疆命运的战略筹谋。
朱宸瑄与苏雪凝并肩走入宁安堂时,沈清漪正披着一件厚实的云锦斗篷,坐于临窗的暖榻上,面前摆着一副古朴的楸木棋盘。黑白棋子错落其间,并非寻常开局,而是一副看似僵持、实则暗藏玄机的残局。她并未看棋,而是望着窗外一隅天空,目光悠远,仿佛能穿透院墙,看到那广袤而纷扰的草原。
“母亲。”朱宸瑄与苏雪凝齐声行礼。
沈清漪回过神,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招手让他们近前。“来了。外面风大,屋里暖和。”她的目光在儿子微蹙的眉宇和儿媳隐含忧色的脸上扫过,了然道,“是为那‘苍狼’部烦心?”
朱宸瑄在母亲榻前的绣墩上坐下,苏雪凝则安静地侍立一旁,亲自为婆婆和丈夫斟上热茶。朱宸瑄将“鹰骑”的骚扰、白水河之战的得失、朝中的压力以及目前面临的困境,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他并未掩饰自己的挫败感与焦灼。
“……儿子已加派游骑,严令各堡戒备,但彼辈来去如风,难以捕捉其主力。若长久僵持,不仅商路受阻,边军士气亦会受损,更恐朝中那些反对者借题发挥。”朱宸瑄的拳头无意识地在膝上握紧,“强攻,则如拳打跳蚤;固守,则显我怯懦。儿子……一时难觅良策。”
沈清漪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捻动着一枚温润的黑子,未置一词。直到朱宸瑄说完,她才将目光投向棋盘,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沧桑:“瑄儿,你来看这局棋。”
朱宸瑄和苏雪凝的视线都落在了棋盘上。
“此局看似黑白纠缠,势均力敌。执白者,攻势凌厉,处处争先,犹如你那‘鹰骑’,锐不可当。”沈清漪的手指虚点几处白棋占据优势的位置,“若黑棋只知步步退守,或与之在局部争强斗狠,”她的手指移到一片混乱交战区域,“则必被其牵着鼻子走,耗尽气力,最终满盘皆输。”
朱宸瑄凝神细看,果然发现黑棋在几处局部战斗中虽勉强支撑,但整体形势已显被动。
“然则,破局之道,在何处?”沈清漪抬起眼,看着儿子。
朱宸瑄沉吟片刻,指向棋盘一角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空隙:“此处?若能在此做活一眼,或可连通外势……”
沈清漪微微颔首,却又摇头:“是,也不是。你只看到了做活自身,却未看到制衡全局。”她的手指离开那个局部,在棋盘上空划了一个大圈,“欲破此局,不可只争一子之得失,一地之安危。需观其大势,察其根基。”
她拿起一枚黑子,并未落在激战处,而是轻轻点在一个远离主战场、看似毫无威胁的边角位置。“《孙子》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你如今所思,多在‘伐兵’与‘攻城’,却忘了‘伐谋’与‘伐交’。”
“母亲的意思是……”朱宸瑄若有所悟。
“那‘苍狼’巴特尔,能于短时间内崛起,吞并诸部,其势虽猛,其根却未必稳固。”沈清漪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朱宸瑄的心上,“吞并,必生怨隙。强压,必有不服。此等部落,内部绝非铁板一块。巴特尔倚仗‘鹰骑’之锐,可压服一时,却难收服人心一世。其麾下头领,难道个个都甘居人下?其兄弟子侄,难道无人觊觎其位?那些被其吞并部落的旧人,难道真心臣服?”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惊雷,在朱宸瑄脑海中炸响。他之前一直被“鹰骑”的军事威胁所吸引,竟未深入思考其内部的政治结构。
苏雪凝在一旁听得双眸发亮,忍不住轻声道:“母亲所言极是。儿媳观那阿卜杜勒商队中,亦有来自不同城邦之人,彼此间亦有竞争。想来草原部落,亦是如此。”
沈清漪赞许地看了儿媳一眼,继续对朱宸瑄道:“故,应对之策,不在全力扑杀其‘爪牙’(鹰骑),而在设法动摇其‘根基’(内部团结),并断其‘外援’(潜在盟友),甚至,为其树敌。”
她将手中的黑子再次移动,这次落在了代表白棋势力范围边缘的一处,那里恰好有一小片孤立的黑子。“譬如,与‘苍狼’部有世仇、牧场相邻的科尔沁部,便是可引为奥援之力。巴特尔强势,科尔沁必感威胁,其首领心中岂无防范?此乃‘伐交’。”
接着,她又虚点几处代表白棋内部连接点的位置,“再如,巴特尔麾下,若有勇猛而骄横者,或有资历深厚而不得志者,便可暗中接触,许以重利,或挑拨其关系。此乃‘伐谋’,分化瓦解,使其内部生疑,自乱阵脚。”
最后,她的手指回到代表黑棋主力的位置,重重一顿:“与此同时,你自身需示之以强,不可一味防守。当集结精锐,于关键处予以雷霆一击,不必求全歼,但要打痛他,让他知我之锐不可犯,使其不敢再轻易南下牧马。此乃‘慑其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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