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州的深秋，天高云阔，湛蓝的天幕下，镇北王府的琉璃瓦在清冷的日光中流淌着庄严的光泽。然而，平日肃穆的王府，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紧张与期盼。仆从们步履匆匆，却刻意放轻了脚步，往来于正殿与后宅之间，眼神交汇时，传递着无声的询问与祝福。
宁安堂内，沈清漪斜倚在暖榻上，手中虽捧着一卷《道德经》，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上，而是穿透半开的支摘窗，望向庭院中那几株叶片已染上赭红的枫树。她的面容依旧清癯，但气色比前些年好了许多，眼神沉静如水，深处却隐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林嬷嬷安静地侍立在一旁，时不时为她续上一杯温热的参茶。
“什么时辰了？”沈清漪的声音平缓，听不出太多情绪。
“回太妃，巳时三刻了。”林嬷嬷低声回道，“产房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
沈清漪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书页。她经历过生产之痛，深知其中艰险。即便王府准备了最好的稳婆、医官，用尽了珍稀药材，但这道鬼门关，终究需要苏雪凝自己去闯。她这个做婆婆的，此刻能做的，唯有静心等待，并以自身的存在，稳定这王府，乃至整个北疆的人心。她知道，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这里，镇北王嫡嗣的诞生，关乎国本，牵动天下。
前殿书房中，朱宸瑄负手立于巨大的北疆舆图之前。图上，山川河流、城堡要塞脉络清晰，新开的商路、屯田的区域被用不同颜色的朱砂标注出来，显示着这片土地日益蓬勃的生机。然而，此刻他的目光却没有焦点，耳中似乎能听到后宅隐约传来的动静，心绪早已飞到了爱妻身边。
他试图用政务来分散注意力，案头堆积的公文——关于市易司设立的细则、军屯改革的奏报、边境互市的账目——此刻都失去了吸引力。他拿起一份，看了几行，字迹却模糊不成句。脑海中浮现的，是苏雪凝昨日还与他商讨《边市律》细节时，那因孕期浮肿而略显疲惫，却依旧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眸；是更早之前，她抚着隆起的腹部，在灯下为他轻声诵读诗文的温柔侧影。
“王爷，喝口茶定定神吧。”贴身内侍王瑾小心翼翼地奉上一盏热茶。
朱宸瑄接过，指尖触及温热的杯壁，才察觉自己的手心竟有些冰凉。他自嘲地笑了笑，想他纵马横刀，面对千军万马亦不曾皱一下眉头，此刻却像个毛头小子般心神不宁。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坐下，目光重新落回舆图，聚焦在北方那片广袤的草原。“巴特尔……最近可有异动？”他试图找一个话题。
王瑾何等机灵，立刻明白王爷是在强自镇定，便顺着话头回道：“回王爷，苍狼部一切如常，巴特尔首领前日还遣使送来了一批上好的貂皮，说是给未来世子殿下的贺礼。”
朱宸瑄“嗯”了一声，心思却又飘远了。雪凝她……是否安好？那一声声压抑的痛呼，虽隔着重重院落，却仿佛响在他的耳边，揪紧了他的心脏。
王妃产房所在的院落，气氛更是凝重。进出的丫鬟婆子屏息凝神，唯有稳婆沉稳而略带急促的指令声，以及苏雪凝偶尔抑制不住泄出的、带着痛楚的呻吟，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苏雪凝躺在锦帐之中，额发早已被汗水浸透，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她紧咬着唇，努力遵循着稳婆的指引调整呼吸，每一次宫缩带来的剧痛，都让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攥住身下的锦褥，指节泛白。阵痛已持续了近六个时辰，从黎明前的黑暗，一直到日上中天，孩子的头却始终未能顺利娩出。
“王妃，用力！再使把劲！”经验丰富的稳婆声音里也透出了一丝焦灼，她示意一旁的医官。须发皆白的医官再次上前，隔着丝线凝神诊脉，眉头越皱越紧。
“如何？”苏雪凝的贴身大丫鬟染秋带着哭音急问。
医官沉吟片刻，走到外间，对等候在那里的王府总管和朱宸瑄派来的亲卫统领低声道：“王妃胎位尚正，只是……胎儿似乎偏大，王妃身子又弱了些，气力恐有不继。若再拖延，恐有……恐有难产之虞。”
消息很快传到了前殿。王瑾几乎是踉跄着进来，附在朱宸瑄耳边低声禀报。
刹那间，朱宸瑄脸色骤变，霍然起身，案上的茶盏被带倒，滚热的茶水泼洒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洇开一片深色。“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医官说……王妃可能难产……”王瑾的声音也跟着发颤。
朱宸瑄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四肢百骸都有些发僵。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大步流星就往后宅冲去。王瑾和亲卫们不敢阻拦，只能紧随其后。
产房院落外，朱宸瑄被为首的嬷嬷拦住：“王爷！产房乃血光之地，不吉，您万金之躯，不能进去啊！”
“让开！”朱宸瑄低吼，眼神锐利如刀，那嬷嬷被他的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但他终究在台阶前停住了脚步，隔着门窗，他能听到里面更加混乱的声响，稳婆的催促声愈发急促，丫鬟们的啜泣声隐隐传来，而苏雪凝的痛呼声却渐渐低弱下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