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屯改革的尘埃落定,北疆的筋骨为之一壮。然而,内部的波澜并未完全平息。当经济与军事的根基逐渐稳固,更深层次的文化与意识形态冲突,便如同水下的暗礁,开始悄然显露。这一次的挑战,并非来自刀光剑影的战场,也非源于利益纠葛的市井,而是来自笔墨纸砚之间,来自那些秉持着“华夷之辨”古老信条的内地迁来文人。
随着北疆安定繁荣的消息传开,加之朝廷对北方控制力相对减弱,一些在内地仕途不顺、或追求边地机遇、或纯粹避祸的文人儒士,陆续迁来蓟州乃至其他边城。这些人中,不乏饱读诗书之辈,但也多有迁腐固执、不识时务之徒。
他们来到北疆,眼见胡商往来,胡语可闻,胡风渐染,甚至王府政策明显对胡人怀柔,设立胡商行会,允许其保留部分习俗,与汉民杂处交易,心中便大为不满。
这一日,在蓟州城内一家名为“墨香斋”的书肆兼茶楼内,几位这样的儒生正聚在一起,高谈阔论。为首者名叫孙文弼,年近花甲,曾在内地做过几任州县佐贰官,因性格迂阔被排挤,后辗转来到蓟州,靠教授蒙童和替人书写信札为生,自视甚高。
“岂有此理!真是礼崩乐坏,斯文扫地!”孙文弼将手中的茶盏重重一顿,溅出的茶水弄湿了他洗得发白的儒衫前襟,“尔等看看这蓟州城,还是不是我大明疆土?胡服骑射满街走,腥膻之气充塞于市!长此以往,华夏衣冠何在?圣人之道何存?”
旁边一个瘦削的儒生接口道:“孙兄所言极是!尤其是那镇北王府,不仅不加制止,反而推波助澜。设立什么市易司,对胡商百般优容;更有甚者,听闻王妃竟允许胡僧在城外建立喇嘛庙,还亲自题写匾额!这……这简直是尊夷贬夏,本末倒置!”
“还有那军屯改革,”另一人压低声音,“将田地分给那些粗鄙军汉,与民争利不说,将来这些军汉有了恒产,岂不更难管束?王爷年轻,怕是受了身边小人的蛊惑,尤其是那位王妃,听闻时常干政……”
这些议论起初只在一些小圈子里流传,但渐渐地,随着不满情绪的发酵,开始形成一股舆论暗流。他们撰写诗文,含沙射影地抨击北疆政策“重胡俗,损华风”,质疑王府“用夏变夷”的正当性。虽然不敢直接攻击朱宸瑄,但将矛头隐隐指向了推行怀柔政策的苏雪凝以及王府中“倡导新法”的官员。
这些言论传到王府,朱宸瑄闻言震怒:“迂腐!北疆百废待兴,维稳为上,这些酸儒只知空谈,不识大体!来人,将那几个妄议政事、煽惑人心的老朽给本王抓起来!”
“王爷息怒。”苏雪凝及时劝阻了他。她刚从幼子秉璋的身边过来,神色平和,“此事若以强力压制,反而坐实了他们所言,显得王府不能容人,于人心向背不利。况且,他们所持的‘华夷之辨’,亦是儒家经典所言,在士林中颇有市场。堵,不如疏;压,不如服。”
朱宸瑄皱眉:“难道就任由他们诋毁新政,扰乱人心?”
苏雪凝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既然他们要在‘文’上做文章,那我们便在‘文’上与他们见个真章。王爷,妾身请命,在王府设一‘文会’,广邀蓟州城内有声望的文人儒士、乃至支持王府的胡商首领、部落智者,共聚一堂,不以权势压人,只以道理辩驳。妾身愿亲自主持,与诸位先生探讨这‘华夷’、‘文野’之分,以及我北疆治国安邦之道。”
朱宸瑄看着妻子自信从容的神情,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他深知苏雪凝的学识与辩才,更相信她处理复杂问题的智慧。“好!就依王妃之意。本王为你坐镇!”
镇北王府要举办文会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在蓟州城内引起了轰动。尤其是以孙文弼为首的保守儒生们,既感意外,又有些跃跃欲试。他们认为这是一个在王府面前展示“正气”、宣扬“正道”的绝佳机会,甚至幻想能借此机会影响王爷的决策。
而一些开明的文人、以及与王府关系密切的官员、将领,则期待着王妃能狠狠挫一挫这些腐儒的锐气,正本清源。胡商首领巴雅尔等人接到邀请,更是感到受宠若惊,这是他们第一次被正式邀请参与汉人精英的文化活动,心中既忐忑又兴奋。
文会设在王府花园的“澄心水榭”之中。是日,水榭内布置得清雅庄重,四周纱幔轻垂,案几上摆放着时令瓜果与香茗。朱宸瑄身着常服,坐于主位之侧,神色平静,不怒自威。苏雪凝则坐在他身旁,穿着一身藕荷色宫装,雍容典雅,气度从容。她怀中并未抱着秉璋,但那份为人母后的沉静与威严,却比以往更甚。
下方,蓟州城内有头有脸的文人、官员、将领分列左右,孙文弼等人坐在右侧靠前的位置,一个个正襟危坐,面色肃然。左侧则坐着巴雅尔等几位胡商首领和一位受邀而来的蒙古部落老萨满,他们显得有些拘谨,但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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