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人干什么?弹压吗?”秦战看了他一眼,“那是咱们自己治下的百姓,是被吓坏了的百姓。传令下去,所有郡兵、监工,不得对聚集的矿工家属动粗,维持秩序即可。还有,让随队的郎中,再去仔细看看那个咳血的陈老四,到底是什么病症,如实报我。”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去库房支取一些生姜、红糖,还有……多调些粮食,特别是豆子。跟我一起运过去。”
猴子不明所以,但赶紧去办了。
秦战带着一小队亲兵,押着几辆载着粮食和姜糖的牛车,赶到北山矿场时,日头已升高了些,但聚集在矿洞口的人群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多了。哭喊声、争吵声、孩子的啼哭声混成一片,如同沸锅。
看到秦战到来,人群稍微安静了一瞬,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畏惧、期待、怀疑、还有深深的恐慌。
秦战没有立刻说话。他先走到矿洞口附近,那里用草席临时搭了个棚子,躺着那个叫陈老四的矿工。棚子里光线昏暗,气味浑浊。陈老四躺在破草垫上,面色蜡黄,嘴唇发绀,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咳嗽都撕心裂肺,吐出的痰液在粗陶碗里,果然是带着煤灰的暗黑色。旁边蹲着他的老妻,正默默垂泪。
随行的郎中(是郡里医术较好的一个)低声对秦战说:“大人,此人症候,确是肺痨损伤之象。然其痰色黑灰,与寻常肺痨不同,应是长期吸入煤尘所致。煤尘颗粒细微,沉积于肺,难以排出,久之便损伤肺络,引发咳喘、咯血。此非时疫,亦非鬼神作祟,实乃……劳作之害。”
秦战点点头。和他预想的差不多,尘肺病。在这个时代几乎无解,只能尽量预防和减轻症状。他示意郎中尽力施治,又让猴子把带来的姜糖分一些给陈老四的妻子。
然后,他走出棚子,登上矿洞口附近一处稍高的土堆。人群的目光随着他移动。
“乡亲们!”秦战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嘈杂,“我是秦战。你们说的话,你们的怕,我都听到了!”
人群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寒风刮过山石的呜咽声。
“有人说,这北山的黑石头,是‘瘟神的骨头’,挖了会染瘟,会烂肺,会死!”秦战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我告诉你们,不是!”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小块乌黑的煤块,举在手中。“这叫石炭!它埋在地下千万年,跟山里的石头、土块一样,是天地产物!不是什么瘟神骨头!陈老四咳血,不是中了邪,不是染了瘟,是因为这煤挖出来、打碎的时候,会有细细的粉末飞起来,吸进肺里,日子久了,肺就伤了!就像……就像木匠常年吸木屑,石匠常年吸石粉,也会咳嗽一样!这是‘尘伤’,不是‘瘟病’!”
他用了个最朴素的类比。人群中有识字不多、但经验丰富的老人,若有所思。
“可……可为啥以前挖矿没这么厉害?这煤就是邪性!”有人躲在人群里喊了一句。
“问得好!”秦战大声道,“以前挖矿,人少,挖得浅,通风也差不了太多。现在咱们要的煤多,挖得深,洞子里粉尘自然更大!所以,黑伯才定了那么严的规矩!通风口、洒水除尘、蒙面巾、轮换下井……这些不是为了折腾大伙,是为了把那些害人的煤尘尽量赶出去、降下来、挡在外面!是为了保大家的命!”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痛:“前几天塌方,死了人,我知道大家怕。所以咱们停了工,查隐患,立规矩。可害怕,不能变成糊涂!不能听风就是雨,自己吓自己!这石炭,是咱们栎阳完成王命、打造军械、让北境兄弟少死人的关键!也是咱们很多人养家糊口的指望!要是因为几句没影的谣言,就把这活路自己断了,把到手的粮食和工钱扔了,值吗?”
人群沉默着,许多人低下头,搓着粗糙的手。
“我知道,光说没用。”秦战话锋一转,“从今天起,三条新规矩,大家听着!”
“第一,所有矿工,下井必须戴双层浸湿的细麻布面巾,上来必须用清水洗脸漱口。面巾郡里统一发,脏了破了,免费换!”
“第二,井下作业区,增加专人洒水,抑制粉尘。每干一个时辰,必须轮换到通风口好的地方休息一刻钟。”
“第三,”他指着带来的牛车,“这些姜、糖、豆子,是郡里拨出来,给矿工兄弟们加餐食、驱寒润肺的!每天晌午,矿上供应姜糖水!晚上有豆饭!工钱,照发!一文不少!”
他看向那些还在拉着亲人的家属:“家里的难处,郡里也在想办法。农忙帮工、屋顶修缮,只要登记,郡里会安排人手。但眼下这矿上的活,不能停!北境的将士等着铠甲刀弩,朝廷的军令压着,咱们栎阳,没有退路!你们的男人、儿子,是在为国出力,也是在为家里挣活路!”
“愿意信我秦战,信郡里安排的,留下,按新规矩干活,该有的都有!实在害怕,心里过不去这个坎的,我也不强留,去工头那里登记,领了这几日的工钱,回家去。但往后,这矿上的差事,可能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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