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契的余波像一场高烧后的虚脱,沉重地压在我的每一寸骨骼和灵魂上。我在书店二楼那张临时支起的行军床上昏沉了整整两天,期间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在破碎的记忆荒原和现实的刺痛间飘荡。
醒来时,口腔里满是铁锈般的血腥味,四肢百骸软得像是被抽走了骨头。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切割出空气中漂浮的亿万尘埃,它们缓慢地旋舞,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
我下意识地摸向胸口。
黄杨木牌还在。触手温润,那股如同坏掉心脏般的不规则跳动和撕裂般的刺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滞的稳定。就像一件被高手勉强修复的古董,外观完好,内里的裂纹却被一种更深沉的力量强行粘合,脆弱而敏感。
那道最终未能完全弥合的、发丝般的痕迹,像一道永恒的伤疤,提醒着我那场豪赌的惨烈代价。
我尝试回忆。
祖父的脸……更加模糊了,只剩下一个拄着拐杖的轮廓。
父母葬礼那天的雨……似乎也停了,记忆里的天空是一片空白。
很多关于童年、关于学徒时期、关于这家书店装修前的模样的细节……如同被橡皮擦狠狠擦过,只留下大片大片的、令人心慌的留白。
阴市交易抹去的是琐碎的生活印记,而血契,掠夺的是构成“我”这个存在的、更核心的记忆基石。
“你醒了。”张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关切。
她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走进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些许神采。她手腕上缠着一圈干净的白色纱布,格外刺眼。
“感觉怎么样?”她把粥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冰凉的指尖让我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还活着。”我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得厉害,“就是……好像丢了很多东西。”我看着她,努力聚焦,“比如……我好像不太记得,我爷爷长什么样子了。”
张楠的动作顿住了,她看着我,眼眶瞬间就红了,但她迅速低下头,掩饰了过去,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血契的代价……会慢慢恢复一点的,只要木牌稳住,书店不再出大问题。”她的安慰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们都清楚,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你呢?”我看向她的手腕,“你的伤……”
“没事,一点皮外伤,阴气损耗大了些,调息几天就好。”她语气轻松,但我知道,冥府巡阳吏的本命阴血,绝非“皮外伤”那么简单。她为了我,再次触犯了冥府的禁忌。
我握住她缠着纱布的手,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谢谢。”
她反握住我的手,摇了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喝下那碗寡淡却温暖的白粥,我感觉恢复了些许力气,在她的搀扶下慢慢走下楼梯。
白天的书店,在张楠的打理下,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宁静。阳光洒在书架上,新书的油墨味掩盖了底下更深层的、纸页腐朽与灵异交织的气息。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但我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木牌暂时稳定,意味着书店的“基石”被强行加固,四十九天的倒计时压力稍减。但代价是我的记忆残缺和生命力受损,以及……张楠可能面临的、来自冥府更深层次的审查。
更重要的是——那道来自地底的、古老的注视。
我站在书店中央,闭上眼,尝试以修复后的木牌为媒介,再次感知书店的“状态”。
嗡……
一种低沉而宏大的“声音”隐约传来,不再是之前那种濒临崩溃的杂音,而是一种……沉重的、仿佛巨兽沉睡般的呼吸。书店的封印之力确实增强了,血契的力量如同给垂死的病人打了一剂强心针。
但在这股增强的封印之力下方,在那无边的黑暗深处,我清晰地“感觉”到了——一个更加清晰的“存在”。它依旧在沉睡,但它的“梦境”似乎因为外界的刺激(血契)而变得不再平静。一丝丝极其隐晦、却带着湮灭气息的意念,如同深水下的暗流,在封印的壁垒上缓缓滑过……
它没有被惊醒,但它“知道”了。
知道外面发生了变故,知道封印被加强了,也知道……加固封印的人,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变得……更加“可口”。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血契修复了木牌,延缓了危机,却也像在沉睡的恶龙巢穴外敲响了一面锣,虽然没吵醒它,却让它翻了个身,露出了更狰狞的睡姿。
“感觉到了?”张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也感知到了我的探查。
我沉重地点点头:“它……更‘清晰’了。”
“意料中。”张楠的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动用这种层次的力量,不可能不引起它的注意。好在封印确实强了不少,我们还有时间。”
时间。我们总是在争分夺秒。
接下来的几天,我强迫自己进食,调息,像修复一件脆弱的古瓷一样,小心翼翼地温养着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和灵魂。记忆的缺失带来一种奇怪的疏离感,仿佛在看一部关于“林墨”的纪录片,而自己只是个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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