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厂的晨光刚漫过青砖灰瓦,街上就已经满是人声。我攥着挎包带子站在“文宝斋”门口,漆红的木门上嵌着铜环,门楣上的匾额烫着金,看着比旁边几家铺子气派多了。深吸一口气,鼻腔里钻进老木头的霉味和远处地摊飘来的尘土气,手心里的汗把带子浸得发潮——这是今天问的第五家店了,要是再不行,奶奶的药就真要断了。
推开门,风铃“叮铃”响了一声。穿灰布短褂的伙计立马迎上来,袖口挽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脸上的笑堆得恰到好处:“这位同志,您可是来着了!昨儿刚收了幅沈周的山水,还有个康熙年的青花梅瓶,您要不要瞧瞧?”他说话时带着京腔,尾音往上挑,听着热络又不烦人。
我把挎包往柜台上放,手指都在抖,解麻绳时好几次差点把结扯散。蓝布一掀开,《山经考注》的深蓝色封面露出来,边角磨得发毛,封面上的毛笔字也褪了色。“我不是来买的,”嗓子干得像塞了砂纸,“我这儿有本旧书,想问问你们收不收。”
伙计的目光落在书上,伸手接过去时动作倒轻,粗粝的手指捏着书页边缘,一页页慢慢翻。纸页摩擦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店里格外清楚,我盯着他的眉头,看见那两道纹慢慢拧了起来。“同志,实话说,”他把书放回柜台,指尖敲了敲封面,“这书是清代的没错,品相也算说得过去,但这种古籍市面上太多了,不算稀罕物。您看这纸,虽然是竹纸,可保存得不算好,边角都脆了,要是再早点来,或许还能多给俩钱。”
“那……能给多少钱?”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眼睛死死盯着他的手——生怕他伸出的手指头太少。
伙计没犹豫,伸出来两根:“最多二十块。您要是愿意,我现在就能去给您拿钱;不愿意也没事,您再去别家问问,估计也差不多这价。”
二十块。这三个字像块冰,“咚”地砸进我心里,刚冒起来的希望瞬间就凉了。我脑子里飞快地算:奶奶的止咳药一副六块五,二十块只能买三副,连十天都撑不住。再加上她老人家要吃的粗粮和补身子的鸡蛋,这点钱连塞牙缝都不够。低头看着柜台上的书,封面上“山经考注”四个字像是在盯着我,墨色里透着股委屈,看得我鼻子发酸,眼眶也热了。
“谢谢啊,我再去别家看看。”我把书裹回蓝布时,手指碰到书页,感觉像是碰着块烫手的山芋——扔了舍不得,拿着又没用。伙计“哎”了一声,想说什么,我没敢回头,攥着挎包快步出了门,生怕再待一秒,眼泪就掉下来。
出了“文宝斋”,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街上的地摊已经摆得满满当当,竹席子铺在地上,上面堆着瓷片、旧铜件、泛黄的书册,还有些一看就是新做的“老物件”,漆都没干。摊主们吆喝着,有的拍着大腿说“祖传的宝贝,忍痛割爱”,有的拿着放大镜给客人看“包浆”,声音裹着尘土往耳朵里钻。
我沿着街边走,脚底板磨得生疼——早上出门时穿的布鞋是去年的,鞋底都薄了,走在石板路上硌得慌。先进了“翰墨轩”,掌柜的是个戴眼镜的老头,翻了书没两分钟就摆手:“十五块,多一分没有,这种书我库里堆了一摞。”又去“宝古斋”,年轻的掌柜倒耐心,翻到最后说“二十块五,不能再高了,我这儿还要担风险,万一卖不出去呢”。
一家家问下来,太阳已经爬到头顶,街边卖冰棍的推着自行车路过,“冰棍儿——三分钱一根”的吆喝声勾得我口干舌燥。手往兜里摸了摸,那五块钱被我攥得皱巴巴的,边角都起了毛——这是昨天晚上奶奶从枕套里摸出来的,说让我饿了买个馒头,渴了买瓶汽水。可我舍不得,馒头能忍,汽水也能忍,要是把这钱花了,万一书卖不出去,连回家的车钱都没了。
走到街尾,路边的地摊更密了。有个摊主蹲在马扎上,面前摆着几本旧书,我凑过去看,有本《论语》封面跟我那本差不多,可一翻页,纸是新的,油墨味还没散。“同志,要书不?清代的《论语》,五十块,绝对值!”摊主凑过来,声音压得低,眼神却瞟着我挎包,“你那包里是不是也有老物件?拿出来我瞧瞧,保准给你公道价。”
我赶紧往后退了退,摇着头说“没有”,心里却发慌——这街上的假货也太多了,连我这种半懂不懂的都能看出来,要是真有人拿着宝贝来,说不定还真能被这些人忽悠了。再往前走,有个摊摆着几个“青花瓷碗”,蓝白相间的花纹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可我蹲下来一看,碗底的款识歪歪扭扭,“大明宣德年制”的“德”字都少了一横,摊主还在跟客人说“这是宫里流出来的,要不是急用钱,我才不卖”。
客人是个穿中山装的老头,拿着碗翻来覆去地看,眉头皱得紧紧的:“你这碗不对啊,釉色太亮了,不像是老的。”
“您不懂这个!”摊主立马急了,嗓门也大了,“老瓷就是这样,越老越亮!您要是不要,有的是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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