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见了四合院门口那对熟悉的光秃秃的石墩子,陈默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才“咕咚”一声,算是落回了肚子里。可这颗心落得也不踏实,像个没摆稳的秤砣,在空腔子里晃荡着,扑通扑通,撞得他胸口发麻,耳膜里也全是自己那又重又急的心跳声,咚咚咚,跟擂鼓似的。
这一路上,他脑子里就跟拉洋片似的,不,比拉洋片还快,还清晰!一幕幕惊险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往他眼前撞——
那磨得尖亮、在昏暗路灯下闪着寒光的螺丝刀,带着一股子要捅穿一切的狠劲儿,直直扎向胡八一小腹!他甚至能回忆起刀尖划破空气时,那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嗖”声。那不是地摊上耍把式的花架子,那是真要人命的家伙什!
胡八一呢?面对这致命一击,脸上连个眉毛丝都没动一下!那眼神,冷静得像是腊月里冻透了的深潭水,不起一丝波澜。身体在那电光石火间,像是没了骨头,又像是绷紧到了极点的弹簧,就那么微微一拧,螺丝刀就擦着他旧军装的衣角刺了过去,险到了毫厘!紧接着,左手探出,快如闪电,精准得像老鹰抓兔子,一把就叼住了那壮汉的手腕,往下一拗!右手胳膊肘子借着拧身的劲儿,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那汉子的肋巴扇上!
“咔嚓!”
那声音,陈默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牙根发酸,后槽牙都跟着疼!那不是木头折断的声儿,是活生生的人骨头断裂的动静!伴随着这声脆响的,是那壮汉陡然拔高、又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惨嚎!然后那人就像一滩烂泥似的瘫了下去,只剩下倒吸冷气和无意识哼唧的份儿。
还有王凯旋,平时看着咋咋呼呼、没个正形,可真动起手来,那股子混不吝的悍勇劲儿,活脱脱像头下了山的猛虎!抡起那根粗木棍,不躲不闪,硬生生架住砸下来的钢管,“铛”的一声巨响,震得人耳朵嗡嗡的!接着就是一脚,又狠又准,蹬在对方肚子上,直接把那人踹得双脚离地,倒飞出去,像个破麻袋一样砸在墙上,软软地滑落下来,没了动静。
这几个亡命徒,躺在地上呻吟的,挣扎着爬不起来的,每一个痛苦扭曲的表情,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陈默年轻的心上。他以前不是没见过打架,院里傻柱跟许大茂也经常掐得你死我活,可那都是拳脚往来,顶多见了点血皮子。哪像今晚这样,是真真切切地见了血,断了骨,是要把人往死里弄的阵仗!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又按了按自己的肋骨,皮肤下面是温热的、完好无损的骨头。可他的神经末梢,却仿佛隔着皮肉,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被硬生生掰断、撞碎的剧痛,忍不住浑身一激灵,打了个又深又冷的寒颤,连牙关都有些发紧。
这一路上,他都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跟着胡八一和王凯旋往前走。大金牙在胡同口就跟三人分开了,揣着那笔此刻显得格外烫手的钱,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对着胡八一和王凯旋作了好几个揖,说了无数车轱辘感谢话,这才脚底抹油,溜回了自己家,估计今晚得抱着钱箱子、睁着眼到天亮了。
胡八一和王凯旋把陈默送到院门口,看他脸色还跟糊了层窗户纸似的,惨白惨白的,眼神也有点发直,王凯旋便用力拍了拍他肩膀,那巴掌沉甸甸的,带着股安抚的力道,大大咧咧地说:“默子,没事儿!把心放回肚子里!就他妈几个不开眼的小毛贼,还不够你八一哥和胖爷我活动活动筋骨的!下回再碰上这些个杂碎,你看胖爷我怎么用这双拳头,把他们屎给捶出来!”他晃了晃那钵盂大的拳头,脸上横肉一抖,凶光毕露。
胡八一则沉稳得多,他目光如炬,看着陈默,语气认真,甚至带着点审视:“默子,今天你表现得很镇定,站在那儿没慌没乱,也没掉头就跑,这就很好,是块材料。”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凝重,“不过,你得记住,咱们捞的这偏门,吃的这碗饭,就是这样。三教九流,牛鬼蛇神,什么人都有。今天可能是疤脸,明天就可能是李脸、张脸。见财起意、黑吃黑,那是家常便饭。规矩?那是对讲规矩的人说的。以后但凡出门办事,眼睛得亮,耳朵得尖,心里得更得绷紧一根弦,多留十二个心眼都不为过。”
陈默用力点了点头,感觉脖子都有些僵硬,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沙哑:“八一哥,胖子哥,今天……今天多亏有你们了。我……我知道了,以后一定加倍小心。”
看着胡八一和王凯旋那高大挺拔、仿佛能扛住一切风雨的背影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陈默才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浑身的力量泄了一半。他转过身,深吸了一口冰冷彻骨的夜气,那气钻进肺管子,冰得他打了个哆嗦,这才勉强推开了虚掩的院门,像个偷儿一样,踮着脚尖,屏着呼吸,溜了进去。
院子里死沉一片,只有各家各户窗户里透出的、被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微弱光晕,勾勒出房屋沉默的轮廓。鼾声、磨牙声、梦呓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属于平凡夜晚的嘈杂交响。可这往常让他觉得安心甚至有些厌烦的噪音,此刻听在耳里,却让他莫名地感到一丝虚幻的温暖。至少,这里是熟悉的,是暂时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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