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自己关在屋里,手腕上的铜铃在寂静中偶尔发出一声轻响。
他正在整合所有信息,建立一个被他命名为“原件计划”的初级数据库。
左手边,是那个倒闭的补习班所有受害学生的家庭资料;右手边,是王强从道上朋友那里收集来的、近年来周边地区儿童拐卖案的零星线索。
当他将两份名单进行交叉比对时,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规律浮现了——失踪儿童的家庭,与补习班诈骗的受害者家庭,有近百分之三十的高度重合。
这些家庭无一例外,都是那种“有望通过教育实现阶层跃升,却又极度缺乏社会资源”的类型。
他摸索着在纸上写下一行结论,让周晓芸念给自己听:“这不是偶然犯罪,是针对特定群体的系统性截流。”
他将文档加密,用新学会的拨号上网,上传到了李娟为他设定的一个云端加密空间。
上传完成的那一刻,他手腕上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一串急促的脆响。
瞬间,他“眼”前的黑暗被撕裂,那熟悉的标签系统再次浮现,却已然不同。
视野中不再只是孤立的文字标签,而是一张巨大的、流光溢彩的动态网络图。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拖拽着一条或明或暗的数据河流,交汇、分叉、奔腾不息。
而他自己,正站在由无数金色麦浪汇聚而成的主干流之上。
马德贵的末日,来得毫无征兆。
他那个被送去国外的儿子,不知为何突然回来了,落魄潦倒,一身酒气。
父子俩在邮局里为了钱大吵一架,混乱中,儿子将马德贵供奉多年的关公像狠狠掼在地上。
陶瓷四分五裂,从底座的夹层里,散落出厚厚一沓泛黄的汇款单回执——全都是他这些年截留村民的救命钱。
当晚,马德贵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邮局里,像一截被抽干了水分的枯木。
窗外,野火电台的声音再次响起。
“今日求助:邻村赵家屯李大柱,尿毒症透析费,还差八千块钱。”
片刻的寂静后,一个沙哑的女声从小刘的话筒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我是王桂花,我捐五十。”
“我是张铁柱,我捐三十。”
“我出一百!”
“算我一个……”
声音越来越多,像密集的雨点,狠狠砸在干涸的土地上,也砸在马德贵的心上。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那个上了锁的铁皮柜前,用颤抖的手打开了它。
里面,是堆积如山的、积压了数年的信件。
他拿出一枚“已投递”的邮戳,蘸饱了红色的印泥,对着第一封信,重重地盖了下去。
夏至前夕,陈景明带着周晓芸、妹妹景芳和王强,登上了村办小学的教学楼顶。
他们合力组装起一台全新的、功率更大的广播电台,是王强托城里的朋友弄来的零件。
陈景明在它的金属外壳上,用小刀刻下了五个字:“原件永不磨损”。
发射前,他没有说话,而是播放了一段他耗费数个夜晚混剪出的音轨:盲婆婆那串清脆的铜铃,田野里孩子们的笑声,李娟在校园放映会上那段冷静而坚定的演讲,风吹过麦浪的沙沙声,还有火车驶过旷野的悠远汽笛……
当所有声音汇聚成一片宏大的交响时,陈景明拿起话筒,手腕的铜铃轻轻晃动。
他对着夜空,一字一句地呼叫:“北京,李娟,收到请回答!”
话音刚落,远处漆黑的山梁上,突然亮起了三点微弱却清晰的红光,按照约定的节奏,闪烁着摩斯电码。
那是王芳、老刀,还有孙建国,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做出了同步回应。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上海,李娟刚刚将一份打印好的报告整齐地码放在书桌上。
报告的封面,是她亲手写下的一行字:“献给所有没被听见的人——关于基层信息垄断现状的调研报告”。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是陆家嘴璀璨的霓虹,如星河倒悬。
她并不知道,就在此刻,有一束肉眼看不见的信号,正穿越千山万水,穿过城市的钢筋水泥,最终,轻轻落在了她书桌上那张童年时代与陈景明、王强在麦田里的合影上。
胜利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新电台成功的激动中时,陈景明却独自一人,沉默地走下天台。
他站在教学楼的阴影里,抬头仰望着那片被城市灯火映得不再纯粹的星空,手腕上的铜铃在晚风中一言不发。
黑暗中,他那双看不见的眼睛里,映出的不是星辰,而是脚下这片广袤无垠、既是故土也是牢笼的金色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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