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浊的眼神瞬间变得震惊、愤怒,随即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一拳狠狠砸在身后的电线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别他妈跟我提那些年!你们读书的,一个个都走了!我们呢?我们能怎么办?除了给人家当狗,还能干什么?!”
陈景明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掏出手机,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熟悉的、略带嘈杂的“嗡嗡”声响起,那是当年村里那台老旧柴油发电机的声音。
他们小时候管它叫“会唱歌的铁盒子”,每次它一响,就意味着村里晚上能看上两个小时的黑白电视。
“你还记得这个声音吗?”陈景明盯着他的眼睛,“你说,它是这世界上最好听的歌。”
阿龙彻底怔住了,他死死盯着那部手机,仿佛看到了时光倒流。
发电机的轰鸣声里,夹杂着童年的蝉鸣和伙伴们的笑闹。
他高高昂起的头颅,一点点垂下,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现在,它唱的是另一首歌。”陈景明的语调陡然转冷,“一首关于拆迁账本、分红名单,还有你爸临死前,在病床上拉着你的手,喊出的那句‘别签’的歌。”
他将一张账本关键页的复印件,塞进阿龙颤抖的手里。
“你不是打手,阿龙。”陈景明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是见证人。你爸的,阳光里所有人的,还有我们回不去的那个夏天的,见证人。”
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在那个深夜瓢泼而下。
周主任紧急召集所有拆迁队核心成员开会,地点就在马三爷那间如今已成临时指挥部的办公室里。
会议的主题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明天天亮前,完成最后清场。
昏黄的灯光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贪婪和狠戾。
阿龙沉默地坐在最角落的阴影里,手指死死捏着口袋里那张被他体温捂热的老照片复印件。
当周主任轻描淡写地下令“把所有剩下的文件、资料,全部就地焚烧,一点痕迹都不要留”时,阿龙猛地站了起来。
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他将胸前的工牌狠狠摘下,摔在满是烟头的地上。
“我不干了!”
刀疤刘见状,立刻起身拦住他的去路,眼神凶狠:“阿龙,你他妈想清楚!”
阿龙看都没看他,只是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他猛地转身,抓起桌上的安全帽,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墙上那面巨大的落地窗!
“哗啦——”玻璃应声而碎,混着雨水的冷风瞬间倒灌进来。
“马三爷你儿子死了,我们这些没走的人,就该被活埋在这里吗?!”阿龙的嘶吼声撕心裂肺,在寂静的雨夜里传出很远。
碎片纷飞中,他掏出手机,按下了直播键。
镜头疯狂地扫过周主任、刀疤刘、马三爷等人惊愕到扭曲的脸,最后,猛地推近,定格在墙上那份刚刚被周主任挂上去、墨迹未干的《危房紧急拆除认定书》上。
直播画面里,认定书的落款日期,被特写得无比清晰——正是那个孕妇在雨夜难产的前一天。
视频如病毒般在网络上疯传,#城中村夺命账本#的话题在一小时内冲上热搜榜首。
远在京城的李娟,几乎在同一时间,将一份伪装成“城市更新项目社会学调研数据泄露”的加密证据包,精准投递给了十几家有影响力的媒体和纪检部门的公开邮箱。
深夜,陈景明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是吴亮的儿子。我爸被带走前,给我留了句话,说有个U盘藏在他以前教书那间教室的讲台夹层里……他说,有些账,得让像我们这样的孩子,以后能看明白。”
陈景明握紧手机,望向窗外。
雨势渐小,但整个城中村的废墟之上,不知是谁,将无数张账本的复印件,贴满了电线杆、断壁残垣。
黑色的油墨被雨水晕染开来,在昏暗的路灯下,像一片片沉默而悲壮的血泪碑林。
在他的意识深处,那行冰冷的系统文字,第一次主动浮现出一句话,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色调:
“施暴者,亦曾是受害者。”
而此刻,陆家嘴金融中心顶层的某间办公室里,周主任面前的数部电话,正此起彼伏地发出尖锐的嘶鸣,像一群索命的乌鸦,盘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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