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到府门口,茗蕙便指挥着仆役将那几个装满牛乳茶的大食盒和那几只咩咩叫的羊羔搬下来,动静弄得颇大。嬴芜在一旁急得跳脚,几次想开口催促,都被茗蕙那副“我心情不好别惹我”的漠然表情给堵了回去。
“六姐,搭把手。”茗蕙甚至将其中一个最沉的食盒递向嬴芜,语气自然得仿佛她们真是刚采购归来。
嬴芜气得几乎要仰倒,但看着茗蕙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咬着牙接了过来,心里已经把这位七弟妹埋怨了千百遍。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后院去,茗蕙一改往日的沉稳,人还没进嬴娡的小院,声音就先高高地扬了起来,带着一股刻意夸张的烦躁和委屈: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这般大张旗鼓,果然惊动了内室里如同雕像般的嬴娡。那死寂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注入了一丝被打扰的茫然。
等到茗蕙提着食盒,风风火火地闯进内室,径直走到嬴娡面前时,嬴娡已经下意识地转过头,目光带着一丝被打断沉湎后的怔忡,落在了她身上。
茗蕙压根不看嬴娡那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色,将食盒往桌上一顿,双手叉腰,便开始骂骂咧咧,语气激动:
“我太难受了!嬴娡,六姐,你们评评理!嬴蟒那个杀千刀的!出去多少年了?啊?统共才给我写过几封信?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她越说越气,拍着桌子:“这倒好!最近这几个月,干脆一封信都没有了!音讯全无!他是死在外面了还是被哪个狐狸精勾了魂去?他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妻子?有没有这个家?!”
她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从丈夫的冷漠,到独自操持家事的辛苦,再到外面生意遇到的烦心事……林林总总,仿佛积压了天大的委屈,非要在此刻一吐为快。
嬴芜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她这才隐约明白过来,茗蕙口中的“嬴蟒”是她那位长年在外、负责赢家边远州郡生意的丈夫。可七嫂向来坚韧,从不轻易诉苦,今日这般……
茗蕙抱怨了一通,猛地打开食盒,浓郁的牛乳茶香味瞬间弥漫开来。她拿出两杯,不由分说地塞到嬴娡和嬴芜手里,自己则端起一杯,狠狠喝了一大口,然后红着眼眶(不知是真是假)看着嬴娡:
“我不管!我今天心情差到极点了!就得胡吃海喝!你们俩,谁都不准走,就在这儿陪我!陪我喝!陪我吃!陪我骂那个没良心的!”
她这番胡搅蛮缠,声情并茂,硬生生用自己那“糟糕透顶”的心情和这满屋子的食物香气,将嬴娡从那个只有覃松和绝望的封闭世界里,蛮横地拽了出来。
茗蕙这番不管不顾的“撒泼”和那浓郁香甜的牛乳茶气息,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勉强撬开了嬴娡紧闭的心门。她看着眼前这位素来沉稳的七嫂,此刻为了一个或许并不那么严重的理由(至少在她看来)而“情绪崩溃”,不知怎的,那麻木的心弦竟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或许是太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带着烟火气的“烦恼”,又或许是潜意识里想要逃离自己那更深沉的痛苦,嬴娡在怔忡片刻后,竟然真的伸出手,接过了那杯温热的牛乳茶。
她这一接,茗蕙和一旁提心吊胆的嬴芜心中俱是猛地一松!
有了开头,后面便顺理成章了。茗蕙继续着她的“抱怨”,嬴芜也渐渐会意,开始插科打诨,数落起自家那些不着调的亲戚。嬴娡起初只是沉默地听着,小口喝着甜腻的饮品,后来也不知是那牛乳茶暖了身子,还是这喧闹的氛围让她暂时放下了心防,她竟也偶尔会附和一两句,甚至被嬴芜夸张的形容逗得极浅地弯了一下嘴角。
茗蕙见状,立刻趁热打铁,不仅将牛乳茶分发给院里所有的丫鬟婆子,还命人将那几只羊羔牵到廊下,咩咩的叫声更添了几分混乱的生气。她又让人去厨房取了更多点心、小菜,甚至搬来了几坛不易醉人的果酒。
这一夜,嬴娡这素来清静甚至带着几分冷寂的小院,竟是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灯火通明,人声、羊叫声、杯盘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赢府多年来的沉闷规矩。
下人们起初还战战兢兢,但在茗蕙的示意和那香甜饮品的助兴下,也渐渐放开了,院子里充满了久违的、略带放肆的欢声笑语。
不知过了多久,果酒和甜饮的后劲渐渐上来,加上白日里的情绪大起大落,嬴娡最先支撑不住,伏在桌上沉沉睡去。紧接着,嬴芜也嚷嚷着头晕,靠着椅子滑到了地毯上。茗蕙强撑着安排了几个还算清醒的仆妇照料,自己也是眼皮打架,最终歪在软榻上不省人事。
主子们相继“倒下”,下人们更是东倒西歪,睡的睡,散的散,院子里一片狼藉,弥漫着食物和酒水的混合气味。
热闹散尽,只剩下清冷的月光洒落。
没人再有余力去时刻关注嬴娡的状态,没人去探究她梦中是否还有泪痕。在这一片混乱的、由茗蕙一手制造的“废墟”中,嬴娡反而获得了一种奇异的、无人打扰的安宁。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头时而紧蹙,但至少,她没有再独自一人,沉浸在那无边无际的、关于覃松的黑暗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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