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威之后,靖王府的下人们规矩了许多。锦墨堂的指令传递下去,再无往日那般明里暗里的拖延与敷衍,回话时躬身的角度更足了,办事的手脚也利索了不少。但沈清辞并未因此放松警惕,她指尖划过案上微凉的砚台,砚底残留的墨渍凝着冷意,心中清明如镜——表面的顺从不过是慑于惩戒,底下的暗流依旧在悄无声息地涌动,那些依附于旧势力的人,如同墙角阴湿处的苔藓,绝不会轻易蛰伏。
她开始有意识地梳理王府内的人员关系,尤其是那些手握实权的管事和嬷嬷的背景。这并非易事,王府上下百余人,盘根错节的关联如同织就的一张大网,丝线缠绕,稍不留意便会遗漏关键。她并未动用什么超越时代的手段,只是凭借着日复一日的细致观察,以及林嬷嬷在王府浸淫三十余年积累的人脉与经验。
林嬷嬷总能在洒扫庭院的间隙、分发月钱的闲谈间,不动声色地打探消息,再将那些碎片化的信息像穿珠子般一一整合,低声禀报给沈清辞。很快,几条关键线索浮出水面:掌管王府三成田庄租税收入的张管事,其妻妹竟是东宫一位侧妃的远房表亲,逢年过节仍有封着蜡印的书信往来;负责库房器皿登记的赵嬷嬷,其子在太子门下的一家香料铺里当差,每月月钱竟比同行业高出三成有余;就连府中采买蔬果的李头儿,其远房侄子也在东宫侍卫营里谋了个闲职,平日里仗着这层关系,在采买时也多有克扣。
这些关联看似遥远,甚至有些牵强,但在权力交织的京城,任何一丝若有似无的联系,都可能成为传递信息、互通声气的隐秘通道。沈清辞将这些人员背景一一记在素笺上,又添上了近期观察到的异常往来——比如张管事上旬曾“告假”半日,据门房回忆,他身着一身簇新的青绸长衫,并未回家,而是拐进了城西的“听雨轩”茶楼,而那茶楼正是太子门人私下聚会的常去之地,进出皆需暗号;赵嬷嬷近日常托采买小厮带些名贵的湖笔徽墨出宫,说是给儿子练字用,可那笔墨皆是文人雅士追捧的珍品,规格远超寻常商铺伙计的所需。
除此之外,府中账目上几笔略显突兀的用度开销也引起了她的注意:一笔标注为“杂物”的支出,数额不大不小,恰好是五十两银子,却恰好出现在张管事告假之后;另一笔“修缮库房”的银子,账面列支二百两,实际工匠工钱、物料耗费加起来不过八十两,余下的部分竟不知流向了何处。沈清辞将这些事实分门别类,整理成简洁明了的条陈,没有加入半分自己的臆测,只客观陈述所见所闻,字里行间透着冷静与审慎。
通过那条此前约定好的隐秘笔墨铺渠道,这些条陈被定期送往萧绝手中。每次传递都由林嬷嬷的远房侄孙出面,以买笔墨为由交接,神不知鬼不觉。这既是履行两人最初的契约,也是沈清辞持续证明自身价值的方式。她不确定这些零碎的信息是否能派上用场,但在这波谲云诡的王府之中,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且最不容易出错的自保与进阶之道。
萧绝那边,起初并无任何反馈。没有回音,没有疑问,仿佛那些信息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沈清辞也不急,依旧按自己的节奏管理内宅,晨起查验洒扫,午后核对账目,晚间研读商铺账本,熟悉王府大小事务,同时暗中关注着自己城外产业的进展。徐有福每隔几日便会派人送来消息:新盘下的铺面已按她的图纸修缮完毕,朱红的门楣配上雕花窗格,檐下悬挂着小巧的铜铃,透着几分雅致与大气,只待择吉日开业;她提供配方的几款新式香膏、胭脂也已小批量试制成功,送去给相熟的贵女试用,反馈颇佳,都说气味独特、滋润度远超市面上的寻常货,已有几位贵女提前预定。
这般平静的日子过了半月,直到一日傍晚,萧绝竟罕见地在晚膳时分出现在了锦墨堂。
他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玄色锦袍上绣着暗银色的云纹,在廊下灯光中若隐若现,周身气息冷冽如冬雪,落座后便沉默地用餐,象牙玉筷夹起菜肴的动作利落干脆,未曾主动说过一句话。沈清辞也不多言,只是按规矩布了两筷子清淡的春笋与鲈鱼,便自顾自地慢酌细品。整个膳厅里,只有碗筷轻碰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气氛安静得有些微妙,却又透着一种奇异的平衡。
待用餐完毕,萧绝放下玉筷,起身准备离开时,才状似无意地侧过头,长睫微垂,遮住眼底的情绪,薄唇轻启,吐出一句话:“城西的永丰粮行,三日后会有一批陈米以次充好,冒充新米运往京郊大营。”
话音落下,他未等沈清辞回应,便径直转身,黑色的衣袍在廊下灯光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靴底踏过青石的声响渐行渐远,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沈清辞执筷的手微微一顿,心中却是一动。永丰粮行?这个名字她似乎在哪儿听过。她迅速在脑中检索记忆,很快想起这是京城一家颇有实力的粮行,铺面开了七八家,遍布东西南北四城,不仅做寻常百姓的生意,还常年与朝廷有合作,为部分京营提供粮草,背景颇为深厚,寻常官员都不敢轻易招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