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宛如一头匍匐于关中平原的黑色巨兽,沉默而威严。青铜与巨石构筑的殿宇连绵起伏,飞檐斗拱如森然的利爪,指向苍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铁与血的味道,那是大秦帝国数代人以军功和法度淬炼出的独特气息。
江昆步履从容,玄色的虬龙纹外袍无风自动,在他身后漾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他的目光平静,掠过那些身披重甲、气息沉凝的禁卫。在【万法归宗】的洞悉下,这些精锐士卒体内的气血运行、呼吸节奏,乃至心跳的频率,都化作了一道道简单明了的数据流,在他识海中一闪而逝。
很强,但依旧是凡人的范畴。
赵高碎步跟在侧后方,低垂着头,连江昆的衣角都不敢多看一眼。这位日后权倾朝野、指鹿为马的中车府令,此刻的敬畏发自肺腑。他能感觉到,自今日醒来后,这位虬龙君身上多了一种东西。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宛如天渊般的距离感。仿佛对方行走于此,却早已不属于这片天地。仅仅是站在他身后,就有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秦王寝宫,到了。
殿门厚重,其上雕刻着繁复的玄鸟图腾,那上古神鸟仿佛要振翅飞出,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烈。
未等通报,殿门便已从内向两旁缓缓开启。
一个身着玄色王袍的少年,静静地立于殿中。
他尚显稚嫩的脸庞上,带着一丝不符合年龄的沉肃。十三岁的嬴政,身形还未完全长开,但那双眸子,却已如鹰隼般锐利,蕴含着对权力的渴望与对未来的审视。
他看着江昆,紧绷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少年人该有的、混杂着依赖与期盼的复杂情绪。
“表兄。”
嬴政的声音清朗,带着一丝少年特有的沙哑。
“都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对殿内所有侍从,包括赵高在内,下达了命令。
“喏。”
赵高与一众宫人如蒙大赦,躬身行礼后,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并体贴地将殿门重新合拢。
巨大的寝宫内,瞬间只剩下江昆与嬴政二人。
檀香的气息更加浓郁,气氛却在寂静中变得凝重起来。
“表兄,请坐。”嬴政亲自引着江昆,来到一处矮几旁。几上,早已备好了两盏温热的清茶,茶汤碧绿,雾气氤氲。
他没有坐上那象征着王权的主位,而是与江昆对席而坐,这是一种姿态,一种将对方置于与自己平等,甚至更高位置的姿态。
江昆淡然落座,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温润的玉质茶盏上,并未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天子。
嬴政的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沉默了许久,仿佛在组织着那些沉重到足以压垮任何一个成年人的言语。
终于,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江昆,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千钧之重。
“表兄,寡人这个王位,坐得不安稳。”
没有铺垫,没有试探,开门见山,直指核心。
这便是嬴政,哪怕身处困境,依旧有着远超常人的决断与魄力。
江昆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
嬴政见他不动声色,心中愈发焦急,继续说道:“相邦吕不韦,以《吕氏春秋》欲改我大秦国策,其门客三千,遍布朝野,名为相邦,实为仲父,权势滔天,寡人……形同傀儡!”
“还有那长信侯嫪毐!”提及此人,嬴政年轻的脸庞上涌起一股混杂着屈辱与杀意的潮红,“此人秽乱后宫,以太后为依仗,在雍城封地,自成一国!私蓄门客、网罗死士,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攥紧了双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王是寡人,国,却是他们的国!”
“寡人空有秦王之名,却无秦王之实。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监视之下。这咸阳宫,与其说是王宫,不如说是一座华丽的囚笼!”
一连串的话语,如同连珠炮般,将一个少年帝王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愤怒与无力,赤裸裸地剖开在了江昆面前。
说完,他剧烈地喘息着,双眼死死地盯着江昆,那眼神中充满了最后的希望,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他将自己最大的秘密与软肋,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这是一场豪赌。赌的,就是这位自幼便与他亲近,却又总是带着一丝神秘的表兄,能否成为他破局的唯一依仗。
然而,江昆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面对这足以让任何一个秦国宗室都心惊胆战的惊天秘闻,江昆只是缓缓地端起了茶盏,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
他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刚才听到的,不是关乎一个帝国命运的生死危机,而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市井传闻。
“哦?”
他轻描淡写地吐出一个字,然后浅浅地啜了一口茶。
这一声“哦”,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嬴政那颗燃烧着焦虑火焰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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