嫪毐这颗棋子,既然已经落定,江昆便不再将半分心神留驻其上。
一条被欲望支配的疯狗,其撕咬的轨迹早已注定,只需静待其发狂即可。
在等待的这段时日里,虬龙君府的生活,陷入了一种近乎神圣的规律。
每日辰时,那架象征着无上权柄的玄黑王驾,便会准时从府门驶出,不急不缓地穿过半座咸阳城,最终停在那座九层高的黑色石塔——藏书阁前。
江昆的身影,会准时出现在阁楼门口,如同后世最准点的上班族,风雨无阻。
而对于守阁人公输仇而言,这段日子,却是一场从认知颠覆到灵魂麻木的漫长凌迟。
这位活了近百岁、见惯了风云变幻的公输家传人,本以为自己这颗古井无波的心,早已不会再为任何事而动容。
直到他遇到了江昆。
第一天,江昆从藏书阁走出时,身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道家清气。那是一种与天地相合、万法自然的韵味,让公输仇这位武道大家,都感到心神一清。他心中惊异,暗道这位虬龙君果然不凡,竟身负道家高深传承。
第三天,江昆再度走出。那股道法自然的清气已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法度森严、冰冷刻板的铁血意味。那感觉,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部行走的秦律,任何敢于违逆者,都将被无情碾碎。
公输仇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道法与法家,南辕北辙,水火不容!一个人怎么可能在短短两日之内,气质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转变?
第七天,当江昆的身影再次出现时,公输仇已经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这一次,江昆的身上,既无道家的飘逸,也无法家的酷烈。而是一种……兼爱非攻、尚同尚贤的墨者气息。那股气息平和而博大,却又带着一丝格物致知的严谨,矛盾而又和谐地统一在他身上。
公输仇彻底懵了。
他揉了揉自己昏花的老眼,几乎以为自己是中了什么高深的幻术。
道、法、墨……这三种截然不同的百家思想,竟然在短短七天之内,轮番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而且每一种,都那般纯粹,那般精深,仿佛此人已浸淫此道数十年之久!
这已经不是天才了,这是妖孽!是神魔!
到了第十天,江昆缓步而出,身上那股墨家气息再度消散,转而升腾起一股中正平和、仁义礼智的浩然之气。那股气息煌煌如大日,让公输仇这种常年与阴暗卷宗为伴的人,本能地感到一丝畏惧与……亲近。
公输仇不惊了。
他麻木了。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悠然远去的背影,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这位虬龙君,究竟是个什么怪物?他进藏书阁,到底是在读书,还是在……吃书?
他守了这座藏书阁近百年,自诩阅尽天下奇人,见过过目不忘的儒家神童,也见过一夜悟剑的道家天骄。但那些所谓的天才,与眼前这位相比,简直就是米粒之光与皓月之辉的区别,不,连米粒都算不上,顶多算是尘埃。
终于,在第十五日的黄昏,当江昆再度走出藏书阁,身上那股儒家浩然气已然内敛,整个人变得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再也看不出任何派系的痕迹,返璞归真时……
公输仇,再也忍不住了。
他像一道幻影,瞬间出现在江昆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没有了初见时的审视与告诫,这位年近百岁的老者,此刻的姿态,谦卑到了极点。他深深一揖,几乎将头埋到了胸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与……近乎于求道的虔诚。
“老朽公输仇,斗胆……请教君上。”
江昆停下脚步,眼帘微抬,漆黑的眸子平静地落在这位老人身上,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问。
“何事?”
“君上……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公输仇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撕心裂肺的困惑与渴望,“百家玄功,其理各异,甚至彼此冲突。贪多求全者,无一不是心神错乱,走火入魔的下场。为何君上您……却能兼容并蓄,且……且一日一变,如换一人?”
这个问题,憋在他心里半个月,几乎成了他的心魔。
若不得其解,他恐怕此生修为都再难有寸进。
江昆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带着一丝看穿一切的了然。
“你的问题,问错了。”
“啊?”公输仇一愣。
“你只看到了百家之‘术’的表象,却未曾窥见万法归一的‘道’之本源。”江昆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当你站在山巅,俯瞰的便是整片风景。而你,却始终在山脚下的不同小径里打转,自然觉得处处都是岔路,步步都是壁垒。”
公输仇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山巅……风景……
这几个字,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近百年的武学迷雾,让他隐隐约约看到了一片从未想象过的、更高远的天地。
但他,还是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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