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殿内,时间仿佛被冻结。
那卷由江昆亲手奉上的玄色竹简,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嬴政面前的龙案上。它看起来是如此的轻,可在满朝文武的眼中,却又重逾泰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嬴政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竹简的瞬间,依旧能感受到一丝冰凉。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下方。
那些曾经在他眼中高不可攀、一言一行都能决定他命运的朝堂重臣,此刻,正像一群被扒光了羽毛的鹌鹑,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满脸都是涕泪与绝望。
而那个曾经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他头顶,让他夜不能寐的仲父,相邦吕不韦,正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浑浊的眼中,再无半分往日的威严与智珠在握。
这一切的转变,都源于身旁这位帝师。
源于他那云淡风轻的“家事”二字,源于这卷记录着罪恶的“生死簿”。
嬴政的内心,在这一刻,涌起了前所未有的豪情与底气。
他下意识地看向江昆。
江昆依旧斜倚在椅上,仿佛已经再次睡去。但就在嬴政目光投来的那一刹那,他眼帘微动,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带着鼓励与肯定的弧度。
够了。
嬴政瞬间读懂了帝师的意思。
棋盘已经为你清扫干净,接下来,该你这位棋手,落下定鼎乾坤的最后一子了。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从王座上站起!
“唰!”
玄色龙袍的衣袂,带起一阵劲风。
少年天子的身躯依旧略显单薄,但这一刻,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属于君王的威严与杀伐果断!
“来人!”
嬴政的声音不再稚嫩,而是带着一丝金属般的冰冷与决绝,响彻大殿。
“将茅焦、李斯、王启年、赵贺……”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下方跪着的人群中,便有一人如遭雷击,瘫软在地。
“……所有罪证确凿之辈,给寡人摘去官帽,剥去朝服,尽数打入天牢!听候廷尉府最终审判!”
“遵旨!”
殿外,早已待命的金甲武士闻声而动,如虎狼般冲入殿内。
哭喊声、求饶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然而,在少年天子冰冷的注视下,一切挣扎都是徒劳。一个个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大臣,此刻被粗暴地拖拽出去,官帽滚落在地,朝服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狼狈得如同丧家之犬。
转眼之间,麒麟殿内便空出了一大片。
剩下的官员们,将头埋得更低,连呼吸都快要停止,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整个大殿,终于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嬴政的目光,越过空荡荡的殿堂,最后,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孤零零站立的身影上。
吕不韦。
嬴政看着他,这个他叫了十几年“仲父”的男人,这个曾扶持他父亲、又将他迎回秦国、最终却成为他最大梦魇的权相。
他的心中,百感交集。
有恨,有怨,但更多的,是一种彻底战胜宿敌后的平静。
他想起了帝师的教导。
真正的君王,不仅要懂得杀戮,更要懂得利用杀戮。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相邦。”
吕不韦身体一震,缓缓抬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王座上的少年。
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自己亲手扶上王位的“孩子”。
“相邦辅佐先王,有定国之功。后又为寡人,行托孤之重。”嬴政的语气,出人意料地平和,“这些年,相邦为国事操劳,编撰《吕氏春秋》,欲为我大秦立万世之学,其心可嘉,其功,寡人与大秦,都记着。”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吕不韦自己。
他本以为,迎接自己的,将是雷霆万钧的怒火与最严酷的清算。
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肯定。
然而,嬴政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冷冽。
“但!功是功,过是过!相邦纵容门客,结党营私,侵占国帑,动摇国本,此乃大过!若非帝师明察秋毫,寡人与这大秦江山,几乎要被尔等蛀虫,啃噬一空!”
“功过……不可相抵!”
吕不韦惨然一笑,闭上了眼睛。
败了。
败得一塌糊涂。
他知道,自己所有的挣扎,都已是徒劳。
“寡人念及相邦昔日之功,不忍加之刀斧。”嬴政看着他,说出了最后的判决,“相邦劳苦半生,也该歇歇了。”
“今日起,交出相印,告老还乡吧。”
“咸阳之外,万亩良田,千户食邑,寡人准了。望相邦,从此颐养天年,莫再过问朝堂之事。”
没有抄家,没有灭族,甚至保留了食邑与富贵。
这看似是天大的恩典,可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最残酷的惩罚。
对于吕不韦这样的枭雄而言,剥夺他所有的权力,让他作为一个富家翁了此残生,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这是政治上的……死刑。
吕不韦沉默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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