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宫,太极殿。
往日庄严肃穆的朝堂,此刻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紧绷与压抑。鎏金柱础依旧稳固,蟠龙藻井依旧辉煌,但立在丹墀下的文武百官,却大多面色惶惶,眼神游移,仿佛脚下华贵的金砖随时会裂开,将所有人吞噬。
龙椅之上,宋明帝刘彧面泛不健康的青白之色,眼窝深陷,目光扫视群臣时,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猜忌与审视。各地雪片般飞来的告急文书,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本就脆弱敏感的神经。孝武帝那些年幼的儿子们,在邓琬、袁顗等的拥立下,竟真的纷纷扯起了诸如“义嘉”之类的反旗,将他这个“得位不正”的叔父斥为篡逆。号令不出百里,叛军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将他和他脚下的这座皇城,变成了一座华丽的孤岛。文帝系与孝武帝系的裂痕,终以最血腥的方式,化作了燎原战火,将这江南繁华地投入了鼎沸的油锅。
然而,比远方战火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近在咫尺的、关于王悦之死亡的层层迷雾和随之而来的暗流。
“陛下!”一名御史大夫出列,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侍中王悦之,年少英才,为国尽忠,清查贪墨,不畏强权,其猝然亡故,朝野悲恸!然其死状蹊跷,心现异纹,更有临终血书直指巫蛊魇胜之术祸乱宫闱!此事若不明查严办,岂非令忠臣齿寒,令邪佞更肆无忌惮?臣恳请陛下,彻查王侍中死因,严惩元凶,以正朝纲,以安天下之心!”他伏地叩首,身后几名清流官员也随之附议,语气悲愤。
刘彧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王悦之的死,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那封字字泣血、指斥巫蛊的奏疏,更像是一道诅咒,日夜在他脑中回荡。他惧死,更惧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邪术!王悦之查出的亏空,他可以借机清洗一批不顺眼的官员,但“巫蛊”二字,却触碰了他最深的恐惧。
他没说话,目光阴鸷地扫向一旁。
寒门出身却权倾朝野的阮佃夫立刻出列,他面容精悍,眼神锐利如鹰,声音却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陛下,王侍中英年早逝,臣等亦深感痛心。然,正当国难之时,各地逆贼汹汹,当以平叛大局为重。所谓巫蛊之事,虚无缥缈,岂可因一面之词而动摇国本,令朝堂上下人人自危?臣已遣缇骑秘查王侍中死因,若有实据,定不姑息。然当下,首要之务乃是整备军马,击退叛军!”
中书通事舍人王道隆微微蹙眉,出列缓声道:“阮大人所言虽是,然王侍中之死,牵连甚广,若不能水落石出,恐寒了忠良之心,亦使民间谣言更炽,于稳定大局不利。陛下,或可明暗两线并行,一面平叛,一面亦需给琅琊王氏、乃至天下人一个交代。”
刘彧烦躁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而尖锐:“够了!王悦之的事,佃夫去查,务必给朕查个水落石出!但眼下,叛军逼近,才是心腹大患!佃夫,你所募新军如何?宫城防务,万不可有失!”
阮佃夫躬身:“陛下放心,新军皆已就位,宫城铁桶一般。叛军虽众,不过乌合之众,臣必保陛下安然无恙。”他语气笃定,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幽光。
刘彧似乎稍稍安心,却又猛地看向群臣:“各地宗室……还有谁响应逆贼?给朕查!严查!但有异动者,格杀勿论!”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颤抖。
朝会在一片压抑和恐惧中散去。百官鱼贯而出,无人高声交谈,只余下低沉的脚步声和无声的眼神交换。
阮佃夫与王道隆并肩而行。
“王大人今日似乎过于忧心了。”阮佃夫轻笑一声,声音压低,“乱世须用重典。那些高门大族,平日里眼高于顶,如今战乱一起,还不是要仰仗陛下……和咱们来保全富贵性命?王悦之死了,他们更该知道收敛。”
王道隆目光扫过宫墙角落一闪而过的黑影,那是阮佃夫掌控的缇骑密探。他沉默片刻,淡淡道:“但愿如此。只是琅琊王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不善罢甘休?”阮佃夫嘴角勾起一抹冷嘲,“他们还能如何?王靖之不过一书生,丧子之痛,又能掀起多大风浪?陛下已准我秘查,便是给了他们面子。若再不知趣……”他话未说尽,但其中的寒意已清晰可辨。
此刻的琅琊王府,一片素缟。灵堂冰冷,牌位无声。
王靖之,这位官至司徒左长史、素以温雅沉静着称的名士,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他并未如外界想象的那般呼天地地,只是静静地坐在偏厅,望着窗外凋零的庭院,眼神空洞而悲凉。手中紧握着一方王悦之幼时练字用的旧砚,因用力而指节突出。
族中子弟、故交门生聚在厅外,人人面带悲愤。
“大人!少明死得不明不白!宫中竟以‘积劳成疾’含糊其辞,岂能如此欺人!”
“血书所言巫蛊之事,陛下岂能不查?阮佃夫狼子野心,其缇骑遍布朝野,少明之死,必与他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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