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前朝纷繁复杂、暗藏刀光剑影的政务,朱由检踏着清冷的月色步入坤宁宫地界时,悬挂于墨蓝天幕的那轮皎月已近中天。秋夜的寒意如同无形的薄纱,悄然浸润着紫禁城的每一寸砖石,却在这座象征着帝国内闱核心的宫殿门前,被里面透出的温暖光晕驱散了几分。
王承恩悄无声息地示意宫人推开沉重的殿门,朱由检迈步而入,一股混合着淡雅檀香和若有似无暖意的气息迎面扑来,与外面肃杀秋夜的清冷形成了鲜明对比。殿内宫灯并未大放光明,而是精心调整过,只在几处关键位置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光晕,恰到好处地驱散了黑暗,又不至于刺眼,仿佛能将人紧绷的神经也一同抚平。这光,似乎也稍稍融化了他眉宇间凝结了一日的沉重与倦色。
周皇后早已候在殿门内侧,她并未盛装,只着一身藕荷色常服,乌发轻绾,簪着一支简单的玉簪,显得素净而温婉。见皇帝到来,她娴静地敛衽施了一礼,抬起脸时,唇角带着惯有的、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然而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忧色,如同平静湖面下悄然流转的暗涌。她敏锐地察觉到,丈夫近日的疲惫远胜以往。
“陛下操劳至此时,定是乏了。臣妾料想陛下在前殿未必能安心用膳,便自作主张,备了些清淡易消化的清粥小菜,陛下好歹用些,暖暖肠胃再安歇吧。”周皇后的声音如同春日溪流,轻柔舒缓,带着一种天然的抚慰力量。她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引着朱由检走向内殿的暖阁。
暖阁内的紫檀木圆桌上,果然摆着几样精致的瓷碟小碗:一盅熬得米粒开花、香气扑鼻的碧粳米粥,一碟清炒的嫩豆苗,一碟御膳房特制的酱瓜小菜,还有一碟看似普通的蒸鱼,却剔除了所有细刺,只留最鲜嫩的部位。这些菜肴,与他穿越前在现代社会吃惯了的重油重盐、调味猛烈的食物截然不同,初时或许觉得寡淡,但在此刻身心俱疲之时,却别有一番熨帖肠胃、安抚心神的滋味。
朱由检在宫人拉开的座椅上坐下,看着周皇后亲自挽起衣袖,为他盛粥布菜,那专注而细致的模样,低垂的眼睫在灯下映出一小片柔和的阴影。这一刻,他竟有些恍惚,仿佛脱离了这危机四伏的紫禁城,脱离了那令人窒息的皇帝身份,回到了某个遥远记忆里、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寻常百姓家的夜晚。灯火可亲,妻子在侧,饭菜温热。他,林墨,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顶着崇祯皇帝这尊无比沉重、且正走向悲剧的冠冕,每日在刀光剑影般的权谋倾轧、生死一线的政治斗争中挣扎求存,唯有踏进这坤宁宫,在周皇后身边,才能短暂地、艰难地卸下那密不透风的心防,贪婪地汲取一丝属于“家”的虚幻宁静与温暖。
“皇后也坐下一同用些吧,不必一直伺候。”朱由检心下一动,伸出手,轻轻拉过周皇后正在布菜的手,引着她坐在自己身旁的绣墩上。周皇后微微一愣,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她飞快地抬眼看了看丈夫的神色,见他目光温和,并无他意,便顺从地坐下了,只是姿态依旧保持着皇后的端庄。帝后如同寻常夫妻般同桌而食,在规矩森严、等级分明的宫廷中,其实并不多见,这细微的举动,本身就透着一种超越礼制的亲近。
殿内侍立的宫娥太监皆眼观鼻,鼻观心,不敢露出丝毫异样。
“今日……朝中事务,可还顺遂?”周皇后执起银箸,却并未夹菜,只是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生怕触及什么的关切。她虽深处后宫,谨守“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但也并非对前朝的风云变幻一无所知。新帝登基,根基未稳,魏忠贤及其阉党势力依旧盘根错节,如乌云罩顶,她身处这风暴边缘,又如何能不为自己年轻的丈夫、这大明的天子感到深深的忧虑?
朱由检舀了一勺温热的米粥送入口中,那暖流顺着食道而下,却似乎化不开胸中的块垒。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顺遂?不过是步步荆棘,如履薄冰罢了。”他摇了摇头,似乎想将那些烦心事暂时甩开,“京营糜烂,空额贪墨触目惊心;国库空虚得能跑马,各地催饷的奏疏堆积如山;关外是虎视眈眈、日益壮大的建奴铁骑;这庙堂之内,又是盘根错节、尾大不掉的阉党及其附庸……皇后啊,有时朕真觉得,身下这把龙椅,坐着不是尊荣,是烫屁股,是火山口啊。”他一时情绪激荡,忍不住用了句来自现代、略显粗俗却无比真实贴切的吐槽,话音刚落,自己便觉失言,有失天子威仪。
周皇后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与她认知中帝王形象截然不同的比喻逗得先是愕然,随即忍不住抿嘴低笑了一声,那笑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娴静的脸上漾开浅浅的涟漪,驱散了几分之前的忧色。但她很快便收敛了笑容,正色柔声道:“陛下慎言。此等比喻,若让外人听去,恐生是非。”她顿了顿,目光温柔而坚定地看着他,“不过……臣妾知道,陛下肩负天下,实属不易。臣妾愚钝,帮不上前朝什么忙,只能在这坤宁宫一方天地里,为陛下打理好内务,约束宫人,整肃规矩,力求节俭,不使陛下有后顾之忧。只愿陛下回到此处,能暂且舒心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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