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两白银悄然入库内帑,带来的不仅是财政上久旱逢甘霖般的舒缓,更是一种无形的底气。玻璃镜的成功,如同在朱由检心中竖起了一座灯塔,照亮了“格物致知”这条道路的光明前景。然而,他深知,仅靠皇庄实验室里几位工匠和他这个“半吊子”指导,终究难成大事。他迫切需要一位能够统领全局,将他的理念深化、拓展并系统化实施的领军人物。
他的目光,几乎每日都要向南眺望,心中计算着信使的行程。寻找徐光启,成了比处理日常政务更让他牵挂的事。
时间在期盼与些许焦虑中流逝。终于,在一个秋意渐深、黄叶铺满宫道的清晨,王承恩几乎是带着小跑闯入乾清宫,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喜色,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皇爷!皇爷!来了!徐大人……徐光启大人,已至京郊!信使快马回报,徐大人接旨后,未做片刻停留,即刻收拾行装,随钦差北上,一路车马劳顿,今日便可入城!”
“好!”朱由检猛地从御案后站起,手中的朱笔险些掉落。一股巨大的喜悦和期待瞬间涌上心头,连日来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何时可至宫门?”
“回皇爷,按行程,约莫午时便可抵达。”
“传旨,徐光启抵京后,不必依常例候旨,直接引至乾清宫西暖阁见驾!命御膳房备些清淡膳食,徐卿年事已高,一路辛苦。”朱由检语速飞快地吩咐,细节之处,显露出他对这位老臣的尊重与体恤。
“老奴遵旨!”王承恩领命,匆匆而去。
整个上午,朱由检都有些心不在焉。他强迫自己批阅了几份奏章,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殿外的日晷。那种感觉,就像一个怀揣巨大秘密和蓝图的人,终于要找到第一个能够理解并欣赏这份蓝图的知音。
午时刚过,殿外传来通传声:“陛下,原詹事府少詹事徐光启,奉旨觐见!”
“宣!”朱由检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端坐于西暖阁的榻上,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而威严。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略显蹒跚。帘笼挑起,一位老者在内侍的引导下,低着头,迈着标准的臣子步伐,躬身走入阁内。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直裰,洗得有些发白,但浆洗得十分整洁。头发花白,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面容清癯,皱纹如同刀刻,记录着岁月的风霜与官场的沉浮。然而,与他略显老态的身形不同,他那微微佝偻的脊背,在踏入这象征权力核心的暖阁时,却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几分,带着一种属于学者的清高与风骨。
“老臣……徐光启,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依旧清晰有力,叩拜的动作一丝不苟。
“徐先生快快请起!”朱由检没有称呼官职,而是用了“先生”这一敬称,他起身离座,亲自上前虚扶一把,“先生一路辛苦,不必多礼。赐座!”
这番举动,让垂首的徐光启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诧异。新皇的年轻,他有所耳闻,但这份超出规格的礼遇和那份发自内心的急切,却让他有些措手不及。“老臣……谢陛下隆恩。”他依言在太监搬来的锦墩上小心坐下,依旧只坐了半边。
朱由检回到座位,目光灼灼地打量着这位历史名人,没有急于寒暄,而是直接切入主题,这是他思考已久的开场:
“徐先生,朕近日读《几何原本》,于卷首见先生所言,‘不用为用,众用所基’,深以为然,感慨万千。不知先生如今,可还坚持此念?”
徐光启浑身猛地一震,倏然抬头,第一次真正将目光投向御座上的年轻皇帝。他浑浊的眼眸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几何原本》!这是他耗费心血与利玛窦合译的着作,在当时被视为无用之学的典型!他因此饱受攻讦,甚至成为他去职的罪状之一!他万万没想到,新皇登基,日理万机,竟然会去读这本书,而且一开口便直指他最核心的理念!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无尽的委屈、辛酸和终于得遇知音的激动,瞬间冲垮了他心中筑起的堤防。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哽咽:
“陛下……陛下竟知《几何原本》?!‘不用为用,众用所基’……此乃臣毕生所求!历法、测量、音律、军工……乃至世间万物之理,皆暗含几何之道!然……然世人多以奇技淫巧视之,臣……臣……”他说不下去,老眼之中,已是泪光闪烁。
“先生不必多言,朕明白。”朱由检语气沉凝,带着理解与肯定,“世人愚见,岂能掩真理之光?朕不仅读过《几何原本》,更知先生于农政、历法、火器,乃至泰西之学,皆有深究。朕今日召先生来,便是要告诉先生,先生昔日所坚持之道,并非歧路,而是强国之正途!”
他站起身,走到徐光启面前,目光锐利如剑:“朕欲在大明,大兴格物之学!欲设‘格物院’,聚天下英才,究天地之理,研利民之器!而能执此牛耳者,非先生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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