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北京城,年节的气氛终究被来自北方的战云冲淡了许多。虽市井间依旧有些零星的爆竹声,但往来行人脸上多少带着几分凝重与忧色,茶楼酒肆中,议论最多的也是蓟镇的战事与那支已开赴前线、传闻中装备精良却无人看好的“天子新军”。
紫禁城内,乾清宫东暖阁。
炭火烧得旺旺的,将冬日的严寒隔绝在外,但阁内的气氛却比外面的冰雪还要冷上几分。朱由检面沉如水,手中紧紧攥着一封刚刚由通政司加急送来的密奏。那奏章封面沾染着些许尘土与寒意,正是孙应元从蓟镇前线发出的第一封详细汇报。
他已经反复看了两遍,此刻,目光依旧死死盯着上面的文字,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奏章中,孙应元以冷静而沉痛的笔触,描绘了一幅令人触目惊心的边镇图景:总兵朱国彦的敷衍塞责与官僚做派;军械库中锈蚀报废、如同废铁的刀枪火器;粮仓账实不符、掺杂沙石的存粮;基层军官如王魁之流的腐败跋扈;以及普通士卒面有菜色、士气低落的悲惨境况……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朱由检的心头。他虽从历史记载和原身的记忆中知道明末军政腐败,但当这腐败以如此具体、如此鲜活的细节呈现在他面前时,那种冲击力依然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愤怒与无力。
“砰!”
他终于忍不住,一拳砸在紫檀木御案上,震得笔架上的御笔跳动不已。侍立一旁的王承恩吓得浑身一颤,连忙低下头,不敢出声。
“废物!一群蛀虫!国之蠹贼!”朱由检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胸膛剧烈起伏。他脑海中浮现出历史上“己巳之变”后京畿地区的惨状,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城垣被毁,而这一切,与眼前奏章中所描述的边镇糜烂何其相似!正是这些蛀虫,掏空了大明的边防,将无数将士和百姓推入火坑!
“每年数百万两的辽饷、边饷,就养出了这么一群东西?!刀枪生锈,粮饷克扣,将不知兵,兵不知战!这样的军队,如何能挡住建奴铁骑?难怪皇太极敢长驱直入!”朱由检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在暖阁中回荡。
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孙应元在奏章末尾的建言在他脑中回响:“……边军体系糜烂至此,已非修补所能挽救……陛下锐意革新,编练新军,实为圣明烛照,唯一正本清源之途。”
是的,新军!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铲除阉党、整顿内帑、设立格物院、编练新军,不正是为了打破这死气沉沉的旧格局吗?孙应元在蓟镇的遭遇,不过是这庞大旧势力冰山之一角,但也恰恰证明了,他的改革方向是正确的,而且是唯一可行的道路!
“王承恩!”
“奴婢在!”王承恩连忙应道。
“立刻传徐光启、毕自严入宫觐见!”
“奴婢遵旨!”
不多时,徐光启与毕自严便匆匆赶到。两人显然也听闻了前线的一些风声,面色凝重。
朱由检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将孙应元的密奏递给二人传阅。
徐光启看完,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痛心疾首道:“陛下……老臣虽知边镇或有积弊,却未想到……竟已糜烂至斯!军械乃士卒之胆,粮饷乃军心所系,此二者皆废,焉能求其用命?孙参将所奏,字字惊心!”
毕自严掌管户部,对钱粮之事最为敏感,他指着奏章中关于粮仓亏空的部分,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陛下,去岁拨付蓟镇的粮饷,账面皆是足额!如今前线竟存粮不足,掺杂沙石!此中贪墨,令人发指!臣恳请陛下,严查督饷衙门及蓟镇相关官吏!”
朱由检冷冷道:“查?自然要查!但现在首要之事,是稳住前线,支持孙应元,不能让新军这棵独苗被这些烂泥拖垮!”他目光扫过二人,“二位先生,孙应元在奏章中建言,边军体系已不可恃,唯有彻底更张,大力编练新军,方是正途。你们以为如何?”
徐光启毫不犹豫地答道:“陛下,孙参将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见!老臣在格物院,深知新式火器、操典之利,远非旧军可比。旧军积重难返,非脱胎换骨不能重生。陛下圣心独断,创立新军,正当其时!老臣以为,待此次战事稍定,便应加速新军编练,并逐步以新军之法,改造旧军。”
毕自严虽然更清楚这其中涉及的巨大财力与阻力,但也深知这是唯一出路,沉吟片刻后,郑重道:“陛下,徐阁老所言极是。旧军体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贸然全盘改动,恐生大变。然,以新军为样板,择优汰劣,逐步替换,确是稳妥长久之计。户部……当竭力筹措款项,支持新军扩编!”
听到两位重臣的支持,朱由检心中稍慰。他的核心班底,至少在理念上是一致的。
“好!既然如此,朕意已决!”朱由检站起身,走到北疆地图前,“第一,立刻明发上谕,申饬蓟镇总兵朱国彦及以下相关官员,守土不力,整顿无方,令其戴罪立功,全力配合孙应元部布防,若再阳奉阴违,致使防线有失,定斩不饶!” 这是给孙应元撑腰,也是警告蓟镇旧势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