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部的小食堂里,陈工端着餐盘在我对面坐下,米饭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黑框眼镜。
“咱们这儿的大米,可是有名堂的。”他用筷子拨了拨盘中雪白的饭粒,“江城特有的小气候,一年只产一季,吸饱了春夏的雨水和阳光。”
我扒拉一口,米粒Q弹香甜,确实与城市里吃到的不同。
“就为这米,咱们变电站也得建起来。”陈工笑着说,眼角挤出几条深深的皱纹,“更别说那些藏在山里的村子,等着咱们的电呢。”
这是我来到江城工代的第三周。项目部坐落在城郊一片平地上,两层简易楼房,白墙蓝顶,背后是连绵的青山。院子里种着几棵广玉兰,正值花期,大朵大朵的白花藏在厚实的绿叶间,像是羞于见人的大家闺秀。偶尔风过,才送来一缕淡香。
而更浓郁的是橘子花的香气,从项目部栅栏外那片果园飘来,甜得让人恍惚。几棵柚子树散立周围,青涩的果子刚刚成形,隐藏在枝叶间。
我的办公室在二楼东侧,十平米左右,一张办公桌,一台电脑,一个书柜,一组铁皮文件柜。窗外正对着远山,天气好时,能看到山顶那座小亭子的轮廓。这是我工作十年来,第一次拥有独立办公室。
每天早晨,我会从城区的酒店出发,乘坐项目部的通勤车,沿着蜿蜒的江岸公路行驶约四十分钟,抵达项目部。傍晚再原路返回。路上风景从不重复——江面的雾气时浓时淡,山色随阳光变换深浅,路边的野花一批批地开,又一批批地谢。
这个周末,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睡懒觉,而是早早起床,去了离酒店不远的森林公园。
公园里几乎全是本地人。老人提着鸟笼,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年轻父母推着婴儿车,操着方言轻声交谈;偶尔有跑步的年轻人从我身边掠过,带起一阵微风。
我沿着主路慢慢走,拐上一条僻静的小径。路旁的指示牌显示,这条小路通往山顶的观景台。越往上走,人声越远,只有鸟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在一处转弯,我突然看见一棵巨大的广玉兰,比项目部院里的那些要高大多了,满树繁花,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树下站着一位老人,约莫七十岁年纪,满头银发,身着白色太极服,正凝神看着树干。
“这棵树有一百二十年了。”老人注意到我,用带着当地口音的普通话说,“我小时候,它就在这里。”
我走近些,看见树干上挂着一块小小的牌子,字迹已经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光绪年间”几个字。
“您是这里的常客?”我问。
老人微微一笑:“每天都来。这棵树看着我长大,我看着它变老。”
我们聊了起来。老人姓李,退休前是本地中学的历史老师。知道我是来建变电站的工程师,他眼睛亮了。
“电是个好东西啊。”他说,“我小时候,家里点煤油灯,后来通了电,第一盏电灯亮起来的时候,我们全家围着看了一晚上。”
下山时,李老师指着远处一片山谷:“那就是你们变电站的位置吧?”
我点点头。
“那里曾经有个老变电站,五十年代建的,早就退役了。”他说,“我父亲还参与过建设呢。”
周一回到项目部,我特意查了资料,果然在档案室里找到了老变电站的照片——低矮的砖房,简陋的设备,与我们现在设计的现代化智能变电站天差地别。
吃午饭时,我和陈工说起这事。
“李老师?是不是叫李文明?”陈工问,“那可是咱们江城的文化名人,写过本地风物志的。”
看来下次见面,我得向李老师要一本他的书。
随着雨季来临,项目进展遇到了困难。连续一周的降雨使得工地泥泞不堪,基础开挖工作被迫暂停。更麻烦的是,附近村民对征地补偿仍有异议,尽管之前的协调会已经开过三次。
那个周五下午,我们又和村民代表在项目部会议室坐下来。来的五位代表中,领头的是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皮肤黝黑,手指粗壮,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人。
“不是我们不讲道理。”他说,“那片地里有三座祖坟,迁坟不是小事,得选吉日,做仪式。”
我们项目部的王总点头表示理解:“张村长,这个我们完全尊重本地的风俗。时间可以按照你们选的日子来,仪式费用我们也可以承担。”
“还有,变电站建成后,那个电磁波,对身体有没有影响?”另一位村民问,“我儿子媳妇刚生了孩子,就住在离这不远的新房里。”
这个问题在之前的会议上已经解释过多次,但我明白,疑虑不会因一次解释就消除。陈工拿出准备好的资料,又一次详细解释起来:安全标准、防护距离、监测数据……他讲得耐心,但我知道村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这些纸上的保证。
会议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最终达成了一些共识,但征地问题仍未完全解决。
会后,王总把我叫到办公室:“下周你跟我一起去村里走访一下,咱们得了解他们真正的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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