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品支持部的晨会,向来像一场小型风暴预警。
九点整,昭阳推门进去时,扑面而来的是几十台电脑主机低沉运行的嗡鸣、密集的键盘敲击声,以及空气里弥漫的、尚未完全散去的隔夜焦虑。每个人都盯着自己屏幕上的待处理队列,眉头紧锁,手指翻飞,仿佛慢一秒,某种无形的灾难就会降临。
主管老李正在白板前语速飞快地同步前一天的客户投诉热点,数字一个比一个刺眼。底下有人小声叹气,有人用力按着太阳穴,那个曾哭过的女孩小杨,眼底又泛起了熟悉的红血丝。
昭阳没有打断老李,只是安静地走到会议室前方,站在了侧边。等老李讲完,她才轻轻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尽管有些目光里带着被打扰的不耐。
“占用大家五分钟。”昭阳的声音不大,却清晰,“不讨论指标,不解决问题。只做一件事:停下来。”
停?这个词在高速运转的部门里显得如此突兀。几道目光里露出疑惑,甚至一丝警惕。停下来?活谁干?
昭阳不解释,只是走到窗边,唰地一声拉开了百叶帘。清晨的阳光猛地涌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微尘,也晃得一些人眯起了眼。
“请大家暂时离开电脑和手机,就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如果可以,闭上眼睛。”昭阳的声音放缓,像溪水流过石子,“不用想任何工作,只做一件事:感受自己的呼吸。吸气,知道自己在吸气。呼气,知道自己在呼气。如果思绪跑开了,没关系,温和地把它带回到呼吸上。就这样,五分钟。”
沉默。尴尬的沉默。有人面面相觑,有人低头假装看手指。小杨偷偷瞟了一眼昭阳,犹豫了一下,第一个闭上了眼睛,肩膀却还绷着。
“我知道这很奇怪,”昭阳继续说,自己也找了张空椅子坐下,闭上了眼,“在一切都要求‘快’的地方,停下来像是一种罪过。但有时候,我们跑得太快,会忘了自己为什么跑,也忘了自己已经跑了多远。这五分钟,不是偷懒,是‘校准’。就像给心,擦一擦镜子。”
她的声音有种奇异的安定感。渐渐地,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了。有人靠向椅背,有人学着闭上了眼,尽管眉头还皱着。办公室里第一次出现了大片的、非睡眠的安静。只有空调风声,和窗外遥远的城市背景音。
最初的几十秒最难熬。昭阳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不安和别扭。思绪像受惊的鸟群,四处乱撞——待回复的邮件、孩子的家长会、上午要追的投诉单……她引导着自己的呼吸,一吸,一呼,不评判那些纷飞的念头,只是看着它们来,看着它们走,像看天空飘过的云。
慢慢地,某种集体的节奏开始微妙地形成。紧绷的肩膀一点点下沉,急促的呼吸声变得绵长。有人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不再是纯粹的烦躁,而像是一种释放。
五分钟到了。昭阳没有立刻说话,又安静地等待了半分钟,让那个宁静的泡泡缓缓着陆。
“好了,”她睁开眼,微笑,“可以慢慢睁开眼睛。感觉怎么样?”
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眨眨眼,似乎有些不适应光亮。小杨揉了揉眼睛,小声说:“好像……脑子没那么嗡嗡响了。”旁边一个老员工嘟囔:“就是有点晕,像突然踩了刹车。”
老李挠挠头:“昭总,这……有什么用啊?”
“不一定马上有用。”昭阳站起身,“就像每天擦眼镜,不是为了立刻看清什么新东西,而是为了让已经存在的东西,看起来更清晰一点。情绪少了雾,判断就少了偏。这叫‘正念片刻’。”
她走到白板前,擦掉了刚才那些刺眼的投诉数字,画了一个简单的沙漏。“我们的注意力是有限的,像沙漏里的沙。大部分时候,沙子被各种紧急事务、情绪反应飞快地漏下去,漏到底就空了,人就焦躁、疲惫。这个练习,是轻轻把沙漏倒转一下,让沙子——也就是我们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顶端,恢复一点空间和清晰度。”
她看向小杨:“刚才那五分钟,有没有那么一瞬间,没在想‘客户又骂人了’?”
小杨想了想,点点头:“有……大概十几秒吧,就感觉……心跳声,还有阳光照在眼皮上的暖红色。”
“那就值了。”昭阳笑道,“从今天开始,每天晨会前,我们花三到五分钟,做这个‘正念片刻’。不强求,不考核,愿意的就参与。就像给大脑和情绪,做一次微小的‘重启’。”
起初,“正念片刻”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涟漪有限。
研发部那边,林工听了直摇头:“昭总,我们搞技术的,时间按秒算,哪有空‘观呼吸’?”刘鹏的销售团队更直接:“打鸡血都来不及,还让人静下来?静下来单子就飞了!”
昭阳不勉强。她只在HR部门和自己直接管理的几个团队里,坚持这个小仪式。有时她自己带领,有时播放一段简单的引导音频。她注意到,参与的人,从最初的别扭、好奇,到慢慢习惯。那个五分钟的宁静,像一块小小的吸音棉,悄悄吸收着工作日最早一波的无形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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