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风是在后半夜毫无征兆扑进恩州驿的。
不是寻常的风,黏稠、阴冷,带着一股子土腥和腐烂树叶搅和在一起的怪味,打着旋儿往里钻,刮得那些早已疲惫不堪的灯笼噼啪乱晃,火苗缩成一点幽蓝,随时都要咽气。门窗跟着鬼哭狼嚎地呻吟,仿佛无数只冰冷的手在外面死命地推搡拍打。
苏护正对着油灯,眼皮沉得像坠了铅块,冷不丁被这股子邪风兜头灌了个透心凉,猛地一激灵,后脖子上的汗毛瞬间炸了起来。那寒意顺着脊椎骨往下爬,冻得他心口都跟着发紧。这鬼地方……
念头还没转完,后厅方向像被人掐着脖子撕破了喉咙似的,一声尖锐到变调的嘶喊猛地扎了过来:“妖精!有妖精——!”
那声音里灌满了纯粹的、能把人魂儿吓飞的恐惧,瞬间撕碎了驿站里仅存的一点安宁。
“不好!”
苏护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困倦疲惫全给炸飞了。他像一头被踩了尾巴的豹子,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反手就抄起一直靠在桌边的熟铜钢鞭,分量沉甸甸压在手心,给了他一丝微薄的底气。脚尖一点地面,人已如离弦之箭射向后厅通道。
左手本能地一把攥住了桌案上摇晃的油灯底座,昏黄的光晕被他带着向前冲,在狭窄的通道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像个张牙舞爪、追逐他的妖魔。右手紧攥着钢鞭,指骨都有些发白。
风声更紧了,鬼哭狼嚎灌满了耳朵,吹得他身上的袍袖猎猎作响,几乎要站立不稳。那盏昏灯的火苗在他手里疯狂地跳动挣扎,发出痛苦的噼啪声,光线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更加狰狞可怖。腥冷的土味儿直往鼻孔里钻,带着一种不祥的暗示。
他咬着牙,钢鞭横在身前,猛地一个箭步冲过门厅的拐角,扑向后厅深处女儿妲己的寝房。就在他身影刚刚掠过厅堂主梁的一刹那——
呜——!
一股更加冰冷、带着强烈恶意的腥风,如同潜伏已久的蛇,精准无比地迎面撞来!速度之快,力量之猛,根本不容他挣扎。
噗!
手里那点挣扎的灯火,瞬间湮灭。
黑暗如同沉重冰冷的墨汁,兜头盖脸泼了下来,瞬间吞噬了一切光亮和声音。只有窗外那鬼哭狼嚎的风声,还有自己胸腔里擂鼓般沉重急促的心跳,咚!咚!咚!震得耳膜生疼。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死寂,只有那令人窒息的腥风还在盘旋。苏护全身的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每一根神经都在疯狂尖叫着危险!他死死攥着冰冷的铜鞭柄,手心全是冷汗,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着黑暗中的每一丝动静。
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预料中的攻击,没有女儿惊恐的哭喊,只有无边无际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黑。
“来人!快掌灯!” 苏护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黑暗的大厅里撞出回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不敢在原地停留,凭着对驿站格局的记忆,弓着身子,猛地在黑暗中向后急退数步,脊背死死抵住一根冰凉坚硬的柱子,钢鞭横亘在身前,摆出防御的姿势,一双眼睛死死瞪向前方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试图从中分辨出致命的威胁。
“侯爷!侯爷!”
“灯!快拿火来!”
家将们慌乱的回应夹杂着杂沓的脚步声从前院方向传来,如同溺水者终于看到了浮木。几个火把的光晕很快摇晃着穿透黑暗,驱散了浓墨般的死寂。摇曳的光芒中,映出苏护惨白的脸和一双布满血丝、惊魂未定的眼睛。他急促地喘息着,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家将们惊惶的脸。
“取灯火!” 苏护的声音低沉嘶哑,如同砂纸摩擦,不容置疑。他一把夺过身边一个家将手里刚刚点燃的火把。那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散发出短暂却不容忽视的热度,稍稍驱散了心头的冰寒。他不再看那些惊魂未定的家将,左手高高擎着火把,右手铜鞭斜指地面,深吸一口气,再次冲向那片刚刚被黑暗统治的后厅。
火光摇曳,将他如临大敌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守护神。
冲进后厅,眼前景象让他心头再次一沉。几名侍女瑟缩在墙角,抖得像狂风里的枯叶,脸上涕泪横流,牙齿打颤的声音咯咯作响。
“妖…妖精…小姐…” 一个胆子稍大的侍女哆哆嗦嗦地指着妲己的绣榻方向,话不成句。
苏护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吓破胆的下人。他几步抢到绣榻前,那锦缎的幔帐垂落着,纹丝不动。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一把将那厚厚的幔帐撩开!
火光骤然照亮了榻上的小小空间。
出乎意料,他的女儿妲己正卧在锦被之中。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带着一丝被惊醒的懵懂和茫然,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乌黑的发散落在枕畔,衬得巴掌大的脸愈发惹人怜惜。她看起来只是被吵醒了,并未受到直接的惊吓。
苏护绷得像石头一样的心脏,在看清女儿小脸的瞬间,轰然落地。一股劫后余生的巨大松懈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后背的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汹涌而出,黏腻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