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清澈的山溪从岩壁间潺潺流出,汇入下方小小的水潭。几竿翠竹掩映下,三间以粗竹为骨、茅草覆顶的屋舍依山而建,简陋却整洁。屋前空地开垦出几畦菜地,绿意盎然。一个身着洗得发白青布直裰、身形清癯的中年文士,正弯着腰,用一把小锄仔细地给菜苗松土。他动作舒缓,神情专注,仿佛山外金戈铁马、生灵涂炭的乱世与他毫无瓜葛。
徐天在十名亲卫的簇拥下,无声地出现在溪畔。亲卫们按刀而立,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肃杀之气瞬间打破了山坳的宁静。那文士似有所觉,缓缓直起身,转了过来。
四目相对。
徐天看到的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肤色微黑,眼角已有细密的皱纹,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得如同深潭古井,不见丝毫慌乱。那目光扫过徐天玄黑的衣甲、腰间的“人签”铁环、苍白却锐利如刀锋的面容,以及身后那些眼神凶悍、浑身透着血腥气的亲卫,只在徐天胸前微微洇开的暗红绷带上略作停留,便平静地迎上徐天的视线。
“将军远来辛苦。”文士放下小锄,随意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带着一种奇特的安定力量,“陋居鄙薄,唯有清泉尚可待客。若不嫌弃,请移步草堂一叙。”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不卑不亢。
徐天心中微动。此人气度,绝非寻常山野村夫。他迈步上前,亲卫欲跟随,被他抬手止住,只带石头一人随行。
茅屋内陈设极简,一榻、一几、两三个蒲团,墙角堆满竹简书册,空气中飘散着竹木和旧纸的清香。文士取来粗陶碗,从瓦罐中舀出清冽的山泉水奉上。
“在下张谏,襄州流寓之人。”文士自报家门,于徐天对面蒲团上盘膝坐下,“将军甲胄带煞,兵锋隐而不发,所部行军潜踪匿迹,当是欲谋申州。不知将军是光州徐防御使当面,还是寿州王帅麾下骁将?”他开门见山,目光澄澈。
“哦?”徐天端起陶碗,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眼中闪过一丝激赏,“先生如何断定我非王帅嫡系?又如何猜得徐某?”
张谏淡然一笑:“王帅麾下诸将,能令如此精锐悍卒俯首帖耳、甘行潜踪冒险之事的,唯刘知俊等寥寥数人。然刘将军性情骄横,断不会亲至这荒僻山坳。将军虽着甲,却非汴梁或王帅嫡系制式,腰间铁环奇诡,隐有血腥怨气缠绕,此其一。其二,将军面色苍白隐痛,显是重伤未愈却强行领军,此等坚韧,非胸有丘壑、肩负重任之主帅不能为。光州徐天,以盐利起家,练兵狠绝,鹊尾山以‘天雷’破寨,定南堡摧枯拉朽,行事狠辣果决,善用奇器…此等人物,正与将军相合。”
寥寥数语,竟将徐天的来历、目的、行事风格剖析得八九不离十!石头按在刀柄上的手瞬间收紧,眼中凶光毕露。
徐天却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畅快:“好!好一个张谏!星图诚不我欺!先生洞察入微,徐某佩服!”他放下陶碗,目光灼灼地盯着张谏,“先生既知徐某来意,也知徐某欲取申州。先生避世于此,是待价而沽,还是真愿终老山林?徐某不才,光州、定南根基初立,申州志在必得!然百废待兴,军政繁杂,尤缺一柱国谋臣,运筹帷幄,梳理万机!先生大才,可愿出山助我?徐某愿以师礼相待,共谋大业!若先生应允,眼前这申州城,便是先生施展抱负的第一块磨刀之石!”
徐天的话语直白而炽热,带着乱世枭雄特有的霸道与求贤若渴的真诚。他没有许诺高官厚禄,而是直接点出“柱国谋臣”、“共谋大业”,更将即将攻打的申州称为“磨刀之石”,这份气魄与定位,瞬间击中了张谏内心深处的抱负。
张谏沉默。山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他低头看着粗陶碗中晃动的清泉倒影,那张饱经离乱、看透世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挣扎。终老山林,清贫却安稳?抑或投身这乱世激流,辅佐眼前这个行事狠辣、野心勃勃却又透着一股奇异魅力的年轻军阀?风险巨大,动辄粉身碎骨,但…这或许是他唯一能一展胸中所学,不再让满腹经纶埋没于荒山的机会!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沉静的眸子深处,燃起一丝久违的、名为“希望”与“赌性”的火焰。他整了整破旧的衣袍,对着徐天,深深一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寒微之躯,蒙将军不弃,敢不效死力?张谏,愿随将军骥尾,以这申州城为石,一试锋芒!唯愿将军,勿负今日之言!”
“好!”徐天霍然起身,胸中块垒尽消,连那烦人的头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他亲自上前扶起张谏,用力拍了拍对方瘦削却挺直的肩背,“得先生相助,如虎添翼!申州,已在掌中!石头!”
“末将在!”
“速取我备用甲胄、佩刀,为先生更换!传令,大军即刻开拔,目标野狼峪!先生随我中军帐听用!”
野狼峪,密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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