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宫的血腥气尚未散尽,硝烟仍缠绕着残破的宫阙飞檐。象征着杨吴最后气数的蟠龙金漆御座冰冷地矗立在丹墀之上,下方青石板上那片暗褐色的、属于杨隆演的血迹,虽已被清水冲刷多次,却仿佛已渗入石髓,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徐天并未高踞那冰冷的龙椅。他端坐在御座之下,临时铺设的虎皮大椅上,玄色锦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张谏、杜仲、周本等核心文武分列两侧,帐内气氛肃杀中带着一丝新胜后的凝重与急切。光州方向的烽火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王爷,”张谏上前一步,声音沉稳而清晰,“广陵虽下,杨逆授首,然杨吴余孽未尽扫除,润、常、苏诸州尚在观望,根基未固,百废待兴。更兼荆南高季昌悍然犯境,光州危急!值此新旧交替、强敌环伺之际,汴梁……不可不虑!”
徐天微微颔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扶手。张谏所言,正是他心中所虑。拿下广陵,覆灭杨吴,只是第一步。
七州之地(寿、庐、申、光、和、舒、升/金陵)如同刚出炉的烙铁,滚烫却脆弱。周本的和州营刚整编,新附降卒人心浮动;张谏梳理地方、建立有效统治需要时间;徐忠的水师正驰援光州;而更致命的,是来自汴梁那居高临下、充满猜忌的目光!
朱友贞封他庐州郡王、使相、赐盐利,不过是被他斩朱瑾、灭杨吴的赫赫兵威所慑,是裹着蜜糖的砒霜!一旦让汴梁嗅到他立足未稳、后方起火(光州)的虚弱,朱友贞和赵岩那条毒蛇,绝不会放过从背后狠狠捅上一刀的机会!
现在,绝不是和汴梁翻脸的时候!正统大义的旗帜,哪怕再虚伪,也必须暂时扛在肩上!这面旗帜,能稳住北方边境,能震慑内部不稳,能为他整合新得七州、扑灭荆南这条恶狼赢得宝贵的喘息之机!
“张卿所言极是。”徐天声音低沉,带着决断,“大义名分,暂时还需系于汴梁。本王虽提兵十万,扫荡群丑,然心向朝廷,忠贞不二。”
他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书记官:“拟表!上奏大梁皇帝陛下!”
书记官立刻铺开明黄贡纸,饱蘸浓墨。
徐天口述,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与恰到好处的恭谨:
“臣,淮南节度使、庐州郡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徐天,顿首百拜,恭贺陛下圣安:
臣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已于乾化五年冬月十二日,克复伪吴巢穴广陵,擒斩伪主杨隆演!伪吴宗庙已毁,宫室已焚,其僭号逆旗,尽化齑粉!淮南逆氛,至此廓清!”
“然,伪吴余孽如徐知诰等,仍盘踞润、常、苏诸州,负隅顽抗;荆南高季昌,狼子野心,悍然撕毁和约,举兵犯我光州疆界!臣虽浴血奋战,连破强敌,然淮南新定,百废待兴,强寇环伺,臣独木难支,恐有负陛下重托,愧对朝廷恩典!”
“臣每念及此,夙夜忧叹!唯思陛下乃天下共主,泽被苍生。今伪吴既灭,淮南不可一日无主以镇抚!臣斗胆泣血上恳:伏乞陛下念臣微末之功,体察淮南万民渴盼安宁之心,赐臣‘吴王’之爵,加‘诸道兵马元帅’之号,世袭罔替!如此,则臣名正言顺,可总揽淮南军民,专征讨之权,荡平余寇,北御晋虏,西拒荆蛮,永为陛下东南藩屏!臣必肝脑涂地,世世效忠,若有异心,天诛地灭!臣,徐天,泣血顿首,昧死以闻!”
表文写完,书记官双手奉上。徐天扫过那“吴王”、“诸道兵马元帅”、“世袭罔替”等刺眼的字眼,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要的,就是这块暂时能唬住人的金字招牌!“吴王”是名分,是统治淮南七州合法性的来源;“诸道兵马元帅”是实权,是整合淮南所有军事力量、专征伐的尚方宝剑;“世袭罔替”则是为子孙后代定下的根基!至于“效忠”、“藩屏”……不过是说给汴梁君臣听的漂亮话罢了。乱世之中,实力才是永恒的真理!
“用印!以八百里加急,直送汴梁枢密院,呈于皇帝御览!”徐天将表文递还书记官,声音不容置疑。他相信,面对他刚刚灭国的赫赫凶威,面对晋王李存勖在北方的巨大压力,朱友贞和赵岩纵然百般不愿、千般猜忌,也绝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拒绝他!他们只会捏着鼻子认下,再暗地里诅咒他早日暴毙。
处理完这迫在眉睫的正统名分问题,徐天目光转向张谏和周本,这才是稳固根基的核心。
“张谏!”
“臣在!”
“即刻以本王……不,以‘淮南节度留后’及‘诸道兵马元帅行军司马’之名,”徐天巧妙地用了两个临时性、却极具实权的头衔,“起草安民告示与招降檄文!传檄润、常、苏、宣、歙等未下诸州!”
他语速加快,带着乱世枭雄特有的实用主义与铁腕:
“其一,凡各州官吏、守将,能开城归顺者,一律既往不咎!经考核,确无草菅人命、贪酷虐民之大恶者,视其才能,可留任原职或量才擢用!本王用人,唯才是举,不问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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