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悲伤,是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担忧、恐惧,在这一刻尽数化为尘埃落定后的狂澜。她身子晃了晃,阿萝连忙上前扶住。
“大王…胜了…他做到了…”朱清珞紧紧抓住阿萝的手臂,指尖用力到发白,仿佛要抓住这梦一般的真实。那个从尸山血海中挣扎而出的男人,那个在寿州破庙里立下铁血规矩的队正,那个在光州盐仓以牙还牙的营指挥使…一路披荆斩棘,踏着无数尸骸与烽烟,终于登上了这淮南之巅!她的夫君,是王!是这片血与火淬炼出的山河之主!
喜悦如潮水般激荡过后,一丝深沉的酸楚与思念悄然爬上心头。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伤兵营中沉默伫立、在破庙里以酒盟誓、在盐场灯下彻夜不眠的身影。这一路走来,多少刀光剑影,多少生死一线?泪水流得更凶了,却是甜的。
“快,”朱清珞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拭去眼泪,声音恢复了王妃的端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传我命令,即刻准备车驾仪仗,轻装简从即可。点选可靠宫人侍卫,随我前往广陵!大王新定基业,百废待兴,身边不能无人照料!”
“是!王妃!”阿萝响亮地应道,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光彩,转身飞快地去传令。
当朱清珞的王妃厌翟车驾在精锐铁签营骑兵的护卫下驶出寿州城门,沿着官道迤逦东行时,沿途的景象已大不相同。曾经荒芜的田地间,已有农人小心翼翼地在翻整土地,播下希望的种子。
流民聚集的窝棚区少了些死气,多了些炊烟和修补棚屋的身影。虽然离真正的安宁富足还远,但一种劫后余生、挣扎求存的生机,已在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上顽强地萌发出来。
车帘被一只素手轻轻掀起一角,朱清珞的目光掠过道旁劳作的农人,扫过远处正在兵卒监管下修复水渠的役夫,最终落在一处新搭建的蚕棚上。
她放下车帘,对侍立车旁的管事内官吩咐道:“传话给张谏张掌书记留在寿州署理政务的属官,春蚕将育,丝帛乃军民御寒、府库资财之本。着其留心延请江浙善养蚕之老手,备足桑叶,妥为照料。若有成效,本宫与大王皆不吝重赏。”
“谨遵王妃懿旨!”内官躬身领命,立刻遣一快马折返寿州传令。
朱清珞靠在柔软的锦垫上,闭上眼。车轮滚滚,载着她,也载着寿州乃至整个淮南的新生之望,驶向那座刚刚浴血而生的新都——广陵。那里,有她的天,她的王。
广陵,旧杨吴宫城,延和殿。
昔日杨隆演宴饮作乐、笙歌不绝的奢华宫殿,此刻弥漫着一股难以驱散的硝烟、血腥与新漆桐木混合的奇异气味。巨大的蟠龙金柱上,刀斧劈砍的痕迹尚新,一些地方匆匆覆盖着深色的帷幔。宫灯高悬,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份刚刚经历过铁血征服的森然。
徐天并未高踞那象征着至尊权力的盘龙御座。他只是随意地坐在御阶之下,一张铺着白虎皮的宽大胡床上,身侧立着如同铁塔般沉默的杜仲。
他换下了一身征尘血染的铠甲,只着一件玄色暗金云纹的常服,但眉宇间那股经百战而淬炼出的凌厉煞气,以及眉间深锁的疲惫,却比任何甲胄都更具压迫感。案几上堆着张谏呈上来的、急需他批阅的安民告示、降将名单、府库清册,还有那份来自汴梁、墨迹簇新的册封他为吴王的诏书。
“大王,”杜仲的声音低沉而恭敬,打破了殿内的沉寂,“人带来了。”
徐天从堆积如山的文牍中抬起头,深邃的目光投向殿门方向,带着一丝审视,一丝纯粹出于征服者意志的冷漠好奇。片刻,两名女子在内侍的引领下,步履艰难地踏入这辉煌而冰冷的殿堂。
走在前面的王氏,如同惊弓之鸟。她穿着素净的旧宫装,发髻微乱,一张精致小巧的脸蛋苍白得毫无血色,大大的眼眸里盛满了惊惶失措的泪水,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踏入这曾是她丈夫死敌盘踞的宫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根本不敢抬头看那胡床上的身影,只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纤细的肩膀缩着,仿佛随时会瘫软下去。
紧随其后的宋福金,则截然不同。她同样一身素服,发髻却梳理得一丝不苟,仅用一支朴素的白玉簪固定。
她的容貌并非倾国倾城的艳丽,却自有一种清雅如兰的气韵,肌肤白皙细腻,眉眼温婉。虽身处绝境,她的背脊却挺得笔直,步伐虽慢却稳,目光低垂,神情平静得近乎漠然,只有紧抿的唇角泄露出一丝极力压抑的哀伤和坚韧。
两人在殿中站定,距离徐天尚有数步之遥。内侍无声退下。
“抬起头来。”徐天的声音不高,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空旷的大殿里清晰地回荡。
王氏浑身剧震,仿佛被鞭子抽了一下,惊恐地抬起泪眼,只飞快地瞥了一眼那玄衣身影,便如同被灼伤般迅速低下头,肩膀抖动得更厉害了,细碎的呜咽声压抑不住地从喉间逸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