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广陵宫城深处,旧朝彻底落幕的余烬尚未冷却,新王的权柄与欲望,已在征服的战利品上,烙下最深的印记。
天光破晓,晨曦艰难地透过广陵宫城高耸的宫墙和层叠的殿宇,将一丝微白涂抹在延和殿冰冷的金砖上。昨夜的旖旎与挣扎早已散尽,只余下空旷殿宇中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瑞麟香气。
徐天早已起身,玄衣整肃,立在巨大的殿窗前,背对着内室。他望着窗外宫苑中初绽的点点新绿,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深重的疲惫,那是连日征伐、殚精竭虑和昨夜放纵共同留下的印记。然而,那双眼睛深处,却燃烧着比昨夜更盛的、冰冷而炽烈的征服之火。
内侍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方托盘进来,上面放着刚刚用火漆封好的密函。徐天转过身,接过托盘,目光落在托盘旁边那枚新刻的“吴王徐天”印鉴上。印纽是一只昂首咆哮的狻猊,狰狞而威严。他拿起印鉴,没有半分犹豫,饱蘸了鲜红的朱砂印泥,然后重重地、带着一种近乎宣泄的力量,压在那封密函的火漆封口旁。
印迹殷红,狻猊张牙舞爪,如同嗜血的宣言。
“即刻发出,八百里加急,送往润州。”徐天的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亲手交到徐知诰手中。”
“诺!”内侍凛然应命,双手捧起那封仿佛带着无形重量的密函,躬身疾步退出大殿。
殿内再次恢复了沉寂。徐天踱回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残酷的弧度。他几乎能想象出徐知诰看到这封信时的表情。
“徐知诰,”他对着空寂的大殿,仿佛那个远在润州的对手就在眼前,低声自语,带着胜利者刻骨的嘲弄,“你的‘根基’,本王替你收了。滋味如何?”
润州,刺史府衙(临时帅府)。
这里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帅堂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自牛渚山黑云都精锐尽丧、广陵城破、杨隆演授首的消息接连传来,徐知诰便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他强撑着精神,试图收拢残兵,联络可能的外援(如吴越),但每一次努力都如同石沉大海。荆南高季昌倒是遣使表达了“唇亡齿寒”之意,却只停留在口头,不见一兵一卒一粮。曾经意气风发、意图掌控杨吴乃至问鼎江淮的枭雄,此刻只剩下满目疮痍和山穷水尽的悲凉。
帅案上堆积着告急文书和将领们充满惶恐的禀报。徐知诰斜靠在胡床上,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原本锐利的眼神此刻涣散无光,只是死死盯着面前一份标注着“广陵密探急报”的染血布条,上面只有潦草的几个字:“柳氏刺徐未遂,殁。首级悬宫门。”
“含烟…”徐知诰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发出嘶哑的气音,握着布条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王璠那个老匹夫的毒计!不仅葬送了他最后一点可能的转机,更葬送了他视若珍宝、苦心培养的柳含烟!
那个清冷绝艳、擅舞惊鸿的女子…悬首宫门?徐天!徐天!!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他强行咽了下去,胸口如同被巨石压住,闷痛欲裂。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亲兵惊慌的呼喊:“主公!广陵…广陵急使!吴王…吴王徐天的信!”
徐知诰猛地一震,涣散的目光骤然聚焦,如同回光返照般射出骇人的厉芒。他挣扎着想要坐直身体:“拿…拿来!”
一名风尘仆仆、满脸疲惫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倨傲的信使被带了进来。他无视堂内众将惊疑不定的目光,径直走到帅案前,单膝跪地,双手高高捧上一个密封的铜管,声音洪亮:“奉吴王殿下钧旨,书信在此,请徐公亲启!”
“吴王?”堂下一名性烈的将领怒哼一声,手按刀柄,却被徐知诰抬手制止了。
徐知诰死死盯着那铜管,仿佛那是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他伸出枯瘦颤抖的手,接过铜管。入手冰凉沉重。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拔掉封蜡,抽出了里面一卷素白的信笺。
信笺展开。
字迹是徐天身边掌书记张谏的手笔,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内容却如同淬毒的匕首:
“知诰公足下:
广陵一别,忽焉数旬。公雄踞润州,负隅自固,风骨犹存,令人嗟叹。
公之眷属王氏、宋氏,流落兵燹,惶惶无依。本王念旧,不忍其飘零,已妥为安置于广陵深宫,锦衣玉食,视若珍宝,必不使有冻馁之虞。
尤以宋氏,兰心蕙质,谈吐不凡,洞悉民瘼,有经世之才。榻前论及淮南民生凋敝之状,其‘活民’之策,竟与孤意暗合,实乃意外之喜。得此佳人,如获至宝。公昔年明珠暗投,今朝由孤善加拂拭,使其光华得现,公亦当含笑九泉乎?
公且安心,卿之佳偶,孤自当‘善视’,(此处字迹刻意加重,力透纸背)日夜相伴,必令其尽展所长,不负公昔日‘珍藏’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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