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微末之功,亦可矜悯。故,特开天恩,削其伪号,褫夺王爵——”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阶下匍匐如泥的钱镠,清晰地吐出最终的裁决:
“改封——淮海郡公!食邑千户,世袭罔替!赐居广陵淮海公府,无诏不得离府!钱氏余众,随居府内,一体管束!”
“淮海郡公……世袭罔替……”
这八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紫宸殿!
阶下跪伏的文武百官,猛地抬起头,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削其伪号是真,褫夺王爵是真,但这“淮海郡公,世袭罔替”的处置,却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非但未杀,竟还保留了爵位和名义上的富贵?这……这哪里是处置叛逆降王?简直是……恩遇?!
连匍匐在地、状如死灰的钱镠,身体也猛地一颤!他那深埋在金砖上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一点点。
浑浊的眼珠透过散乱的花白头发缝隙,茫然地、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疑惑,望向那高高在上的御座。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阶下囚?淮海郡公?这巨大的反差,让他本就混乱的思维彻底陷入了泥沼。
世子钱元瓘和其他宗室子弟,更是完全呆滞,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恩旨”砸懵了。生的希望,以这样一种屈辱却又实实在在的方式降临,反而让他们不知所措。
李肆对阶下的反应视若无睹,继续用他那毫无感情的嗓音宣读着诏书的末尾:“……望尔钱镠,洗心革面,安分守己,以终余年。”
“淮海郡公,谢恩——!”李肆尖利的声音拖长了调子,如同宣告仪式的终结。
两名铁签甲士粗暴地将瘫软如泥的钱镠从地上架起,强迫他那枯槁的身体做出一个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的躬身姿态。钱元瓘等人也被甲士推搡着,麻木地叩拜下去。
没有山呼万岁,没有感恩戴德。只有一片死寂的屈辱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徐天自始至终,目光都未曾真正落在钱镠身上。他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道微不足道的手续。在李肆宣读完诏书后,他的手指再次落回御案的舆图之上,指尖轻轻一点杭州的位置,然后沿着海岸线,缓缓向北,越过象征长江的蓝色水纹,最终落在一个用浓墨标注的点上——广陵。
“李肆。”
“奴婢在。”李肆立刻躬身。
“拟旨。”徐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决定千里之外无数人命运的冰冷力量,“以孤王名义,传檄吴越未下诸州:杭州已破,钱镠归降,受封淮海郡公,安养广陵。各州文武,速开城门,解甲归顺。献城者,官居原职,录其功;迟疑观望者,视同叛逆,城破之日,玉石俱焚,宗族尽灭!檄文所至,三日为期!”
“遵旨!”李肆凛然应命,迅速退至一旁铺开纸笔。
徐天的手指并未停下,在舆图上代表着吴越的朱砂区域缓缓移动,声音平稳地继续下达指令:
“传令徐忠:杭州防务交由副将张虔钊暂领。其本人即刻率征南行营主力,分兵接管越、明、台、温、处、婺、衢、睦、秀、苏、湖各州!收缴府库兵甲,清点丁口田亩,弹压地方,严防宵小!遇有胆敢聚众抗拒者,”徐天的指尖在舆图上重重一敲,“无论官民,无论多寡,立诛首恶,余者尽屠其里!以儆效尤!”
“传令吏部!”徐天的目光转向阶下跪伏的群臣中,“尚书何在?”
“臣在!”吏部尚书慌忙出列,伏地听命。
“即日遴选干员,分赴吴越新附各州,署理民政!首要清丈田亩,登记丁口,重造黄册!原吴越官吏,着其自陈履历罪衍,由尔部会同枢密院、三司详加核查甄别!无大奸大恶、且确有才具、愿为新朝效力者,可酌情留任试用!庸碌无能、贪墨害民、首鼠两端者,一概黜落,永不叙用!空出职缺,优先从广陵国子监及此次南征有功将士中擢拔!”
“臣遵旨!定当秉公办理,不负王命!”吏部尚书额头触地,声音发紧。这是巨大的权力,也是烫手的山芋。甄别留用降官,稍有不慎,便是无穷后患。
徐天的目光再次落回舆图。这一次,他的手指越过了那一片象征着新征服的、朱砂浸染的吴越之地,缓缓向南、向西移动。
指尖划过舆图上标注的、尚处于空白或仅用淡墨勾勒的区域:江州(今九江)、池州、宣州(今宣城)、洪州(今南昌)、饶州(今鄱阳)、袁州(今宜春)、吉州(今吉安)、歙州(今黄山)……
这些地方,曾是杨吴(南吴)的核心疆域,如今杨吴已灭,其残余势力或散落割据,或名义上依附于周边其他势力,实则处于权力真空或混乱无序的状态。
徐天的指尖在这些州名上依次点过,动作缓慢而有力,仿佛在丈量,在确认。他的眼神变得愈发幽深锐利,如同盘旋于九天之上、锁定了新猎物的苍鹰。那目光中,不再有处置降王的漠然,而是重新燃起了开疆拓土、扫平寰宇的灼热火焰!
紫宸殿内,随着吴王目光的移动和指尖的游弋,一股无形的、更加磅礴的肃杀之气,如同海啸来临前的低气压,沉甸甸地弥漫开来,压得阶下群臣几乎喘不过气。
他们知道,杭州的硝烟尚未散尽,淮海公府的囚徒犹在喘息,但这位以铁血铸就王座的枭雄,他的目光,已然投向了更南方的、尚未臣服的土地。
伪吴旧地,江州、池州、宣州、洪州……这些名字,在吴王徐天的舆图上,已然被圈定,成为了下一块必将被朱砂浸透的血色疆域。新的战争阴云,正随着他指尖的移动,无声无息地笼罩向江南腹地的万里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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