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城,吴王宫。
飞檐斗拱在暮春的暖阳下投下森严的阴影,甲士林立,戈戟如林,肃杀之气弥漫宫阙,将那份新王朝的蓬勃都压得沉甸甸的。
自闽地“凯旋”的消息早已传遍江淮,然而,王宫深处却并无多少欢庆的气息,反似一张拉满的强弓,绷紧着无声的弦音。
承晖殿侧殿,徐天负手立于巨大的东南舆图前,目光如冷电,缓缓扫过闽地错综复杂的山水州郡。
张谏与高郁垂手侍立,殿内只闻徐天指尖偶尔划过羊皮地图的细微沙沙声。
“一月零七天,”徐天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金石般的质感,“徐忠不负孤望,传檄而定三州,兵锋所向,顽石齑粉。闽地……算是插上我大吴的旗帜了。”
高郁适时上前一步,捧着厚厚的册簿:“大王,徐将军捷报详录:此次南征,共接收闽国旧州府库,计得粮秣一百二十万石,金三万两,银四十万两,铜钱一百五十万贯,绢帛八十万匹。另,俘获及主动来投之闽国宗室、勋旧、地方豪强首领,共计一百七十三户,主要人员已随王审知车驾,由徐将军派重兵‘护送’,不日将至广陵。”他特意在“护送”二字上稍作停顿。
徐天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不是笑,而是猛虎审视落入陷阱的猎物时的漠然。“一百七十三户……好,甚好。皆是闽地扎根百年的地头蛇,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在彼处动手,难免逼得狗急跳墙,啸聚山林,反倒耗我兵力,乱我新土。”
张谏捻须沉吟,接口道:“大王明鉴。彼等如今自以为得计,携家带口,离了巢穴,犹如蛟龙失水,猛虎离山。入了广陵,便是砧板上的鱼肉。只是……需得一柄快刀,还需一个名正言顺、足以震慑天下、令闽人不敢心生怨怼的由头。”
“由头?”徐天转过身,目光掠过张谏,投向殿外明晃晃的天空,那光线落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竟泛不起丝毫波澜,“他们能给孤递上来。不仅要由头,还要把这由头,用得淋漓尽致,一石二鸟。”
他缓步走回案前,指尖重重一点舆图上淮西光州的位置。“荆南高季昌,那条鬣狗,嗅着盐场的腥味,龇牙已久。李仁几次军报,皆言其哨探活动日益频繁,小股兵马越境挑衅不断。孤若安然坐镇广陵,他尚存几分忌惮,只敢窥伺。若孤骤然‘重伤垂危’……你说,他忍不忍得住这千载良机?”
张谏与高郁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凛然与叹服。大王此计,已非单纯铲除内部隐患,更将外患也一并算计进去,狠辣果决,环环相扣。
“大王之意……”高郁呼吸微促。
“设宴!”徐天断然道,声音斩钉截铁,“以孤之名,在紫宸殿设最盛大的庆功宴!迎这些‘郡公’、‘归义功臣’!孤要亲自为他们把盏,赐下金帛,嘘寒问暖,极尽荣宠。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徐天心胸似海,不计前嫌,厚待降人!”
他的眼神骤然冰寒,如数九寒风,刮过殿宇:“然后,在他们最志得意满、以为可安享富贵之时,让‘闽国的死士’……来给孤送上这最后一杯‘毒酒’!”
十日后,紫宸殿。
盛宴铺开,穷极奢华。
殿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南海珍珠串成的帘幕摇曳生光,瑞兽香炉吐纳着龙涎香的馥郁气息。
编钟煌煌,丝竹靡靡,舞姬水袖翩跹,身姿曼妙。
御阶之下,筵席分列左右。左侧是吴国文武重臣,甲胄鲜明,袍服庄重,人人面色肃然,眼神锐利,与这欢宴氛围格格不入。
右侧,则是以王审知为首的一众闽国降人。
王审知穿着吴宫赶制的新郡公礼服,华美却掩不住那份局促与佝偻。
他身后,儿子们、昔日的心腹大将、各州声名显赫的豪强族长们,无不衣着光鲜,脸上堆着略显僵硬和谄媚的笑容,推杯换盏间,眼神却时不时飘向御座,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未来的揣测,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忐忑。
广陵的繁华、吴宫的威严、以及徐天至今莫测的态度,都像无形的巨石压在他们心头。然而,眼前的美酒佳肴、动人的歌舞、周围吴官看似客气的寒暄,又让他们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幻想——或许,真能做个富家翁?
徐天高踞御座之上,一身玄色常服,金线绣着暗沉的龙纹。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扫过殿下降人,举起了手中的白玉酒樽。
“今日之宴,非为庆孤之功,实为贺闽地新生,贺诸位弃暗投明,得享太平!”他的声音清朗,传遍大殿,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自今日起,闽地便是大吴之闽地,诸位便是大吴之子民!前尘旧事,一概不论!望诸位安心留在广陵,孤已命有司为各位择选佳宅美田,日后子孙延绵,共享富贵!”
此言一出,降人席中顿时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呼气声和压抑的欢呼。许多人激动得脸色涨红,纷纷离席跪倒,口称:“谢吴王天恩!吴王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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