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明七年春,魏州(今河北大名)的春风里还裹着北地残存的寒冽,却被满城的旌旗与鼓乐烘得燥热起来。
这座自唐末便是河北重镇的城池,此刻如同一尊蓄势待发的巨兽,城墙之上,甲胄鲜明的士兵手持长戟,腰间横刀悬着铜铃,稍一动作便叮当作响。
城门内外,运送粮草的牛车排成长龙,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留下深浅不一的辙痕,混着马蹄声、吆喝声,织成乱世里最喧嚣的乐章。
城北的校场被临时改造成登基大典的祭坛,一座高三丈的土台拔地而起,台基由青石垒砌,每块石头上都刻着云纹,虽不及洛阳宫阙那般精致,却透着一股北地军人的雄浑。
土台顶端,铺着明黄色的绸缎,正中摆着一张紫檀木案,案上放着传国玉玺——这枚玉玺并非唐室正统,是李存勖去年从梁军败将手中缴获的,此刻却被红绸裹着,在春日里泛着温润的光。
晋王李存勖立于高台之上,身形挺拔如松。
他身着的十二章纹衮服,玄色衣料上绣着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二种纹样,每一针每一线都由广陵最好的绣工缝制,日纹在左肩,月纹在右肩,星辰缀于后背,行走间仿佛携着天地乾坤。
头顶的十二旒冕冠,白玉串成的旒珠垂在眼前,微微晃动却不遮他的目光——那是一双经历过数十场血战的眼睛,眼尾刻着细纹,瞳孔深如寒潭,此刻正俯瞰着台下万千将士,目光扫过之处,连最桀骜的老兵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脊梁。
“时辰到——”
礼官的声音穿透鼓乐,带着几分嘶哑的庄重。
这位礼官原是唐室旧臣,天佑四年朱温篡唐后便隐居魏州,直到李存勖占据河北才被请出,此刻他手持象牙笏板,鬓发斑白的头颅微微颤抖,却仍竭力维持着礼制的规整。
随着礼官一声令下,鼙鼓骤停,编钟与编磬的乐声缓缓响起,清越的音色漫过校场,落在每个人的耳中。
李存勖缓步走到案前,先是整理了衮服的衣摆,而后转身面对南方——那是长安与洛阳的方向,是唐室故都的所在。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时,三支锈迹斑斑的箭矢静静躺在其中。
“父亲,”李存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台下,“孩儿今日,要圆您的心愿了。”
台下将士皆知这三支箭的来历——那是二十年前,李克用临终前交给李存勖的“三矢之誓”:一矢讨刘仁恭,一矢击契丹,一矢灭朱梁。如今刘仁恭已被擒,契丹被逐回北方,唯有朱梁仍在中原苟延残喘。此刻李存勖举起锦盒,将三支箭高高举起,朗声道:“昔年先父遗命,要孩儿复唐祚、诛篡逆!今梁军大败于淮水,朱友贞已如丧家之犬,此乃天赐良机——朕,岂能再等?”
“朕,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话音落下的瞬间,李存勖将锦盒重重放在案上,三支箭撞击木案的脆响,竟压过了编磬的乐声。
他抬手拂开眼前的旒珠,目光如炬,扫过台下密密麻麻的将士:“朱梁篡逆,荼毒天下,自朱温弑昭宗、立哀帝,再到朱友珪杀父、朱友贞弑兄,乱伦悖逆,罄竹难书!朕乃唐室后裔(李存勖自称是唐高祖李渊的堂弟后裔),今日承继大统,光复唐祚!改元同光,国号大唐!”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骤然爆发,将士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器,长戟如林,横刀映日,连校场边缘的民夫都跟着高呼,声音震得台基上的青石都微微颤动。几个老兵想起这些年与梁军厮杀的苦楚,想起战死的袍泽,竟抹起了眼泪,却仍用力喊着“万岁”,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与期盼都喊出来。
礼官趁热打铁,展开手中的诏书,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逆梁无道,神器更易,朕承天命,抚慰万方。自天佑以来,中原涂炭,百姓流离,皆因朱氏窃国、穷兵黩武。今朕登大宝,定当扫平妖孽,还天下太平!即日起,兴兵讨梁,光复中原!凡愿随朕讨逆者,皆赐良田百亩;凡能斩朱友贞首级者,封万户侯!钦此——”
诏书读罢,李存勖亲自走下高台,翻身上马。他的坐骑是一匹乌骓马,名为“踏雪”,是去年从契丹人手中夺得的,此刻通身黑毛油亮,唯有四蹄雪白,见主人翻身上背,竟仰头嘶鸣一声,像是在呼应台下的呐喊。
李存勖勒住缰绳,拔出腰间的横刀,刀刃在春日里闪着寒光:“诸将听令!三日之后,兵发杨刘,直取汴梁!”
“诺!”
将士们齐声应和,声音里满是激昂。此刻的魏州城,旌旗蔽日,鼓乐再响,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铁血与希望的味道——对于这些常年征战的士兵来说,李存勖称帝,不仅是改朝换代,更是一场即将到来的胜利的预兆。
消息如插翅般飞传四方。
快马从魏州出发,一路向南,经相州、滑州,不到三日便抵达了汴梁。这座大梁的都城,此刻却没有半分都城的繁华,反而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萧条。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