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元年的秋末,汴梁城已浸在料峭寒意里。
皇城承晖殿内,炭火盆里的松木烧得正旺,兽首形的铜盆沿上凝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偶尔爆出的火星溅在青砖地,转瞬便熄了。
徐天坐在御案之后,身上只着一件玄色常服。
他眉头紧锁,手指正无意识地敲击着面前那份刚从海路送达、由军驿八百里加急呈送来的战报,节奏从起初的散乱渐至急促,像擂在众人心头的鼓点。
战报是靖海侯徐忠遣快船送抵登州,再由登州换马,驿卒不惜跑死三匹战马,日夜兼程送来的。
帛书是江淮产的细缣,质地柔韧,却被海水浸得发皱,边角处还沾着几点已然发暗的血渍——那血渍不是新鲜的猩红,而是黑褐色的凝块,边缘晕开淡淡的盐霜,显是书写时情势紧迫,或许写报人正身处刀光剑影之中,甚至可能带着伤。
上面的字迹略显潦草,有些笔画因手抖而歪斜,字字句句都透着焦灼:“北征军登陆卢龙后,连下三县,然契丹先锋耶律苏率万余骑猝至,石守信部三千人被困于渝关旧堡,粮仅三日之需;杜仲中军主力受阻于青龙河,苦战一日一夜方得渡,士卒疲敝,甲胄多有破损;耶律德光亲统契丹主力五万,已过燕山,不日将至;幽州伪唐守军赵延寿部闭城固守,倚仗城防顽抗,我军粮道遭契丹游骑袭扰,海上补给线因风浪受损,运力骤减……”
御案下首,四位议政院直学士屏息垂手而立。
首席张谏年目光落在战报上,眉头拧成了川字,次席高郁心里正飞快盘算着汴梁至登州的粮草转运、车马调配,脸上满是凝重。
兵部尚书赵瑾刚从城外大营赶来,甲胄未及全卸,胸前的明光铠还沾着尘土,腰间悬着铜制兵符,神色刚直却难掩焦虑,时不时瞥一眼舆图上渝关的位置。刑部尚书张文频频看向徐天,等待着陛下的决断。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以及徐天敲击御案的“笃笃”声,反倒更衬得气氛压抑。
良久,徐天终于抬起眼,目光如电,扫过四位重臣。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力量,像一把利剑劈开了沉寂:“情形,诸位都清楚了。杜仲打得苦,石守信陷得深,耶律德光来得快。幽州坚城在前,契丹铁骑在侧。我军虽初战得利,然锋锐已挫,亟需破局。”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在殿壁的巨大燕云舆图前。这舆图是用三幅绢布拼接而成,用淡墨勾勒山川,朱砂标注州府,渝关的位置被一个红圈重重圈出,旁边用小字注着“契丹南下咽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徐天的手指精准地落在渝关,指尖按压着绢布,留下浅浅的印子:“破局之关键,在此!石守信若能早一刻拿下渝关,便能扼住契丹南下之咽喉,耶律德光的数万铁骑便难以全力驰援幽州,杜仲的压力骤减,整个燕云战局便能盘活!”
他的手指又重重敲在幽州的位置,朱砂标注的“幽州”二字被指腹磨得微微发亮:“反之,若渝关久攻不下,或被契丹抢先加固,则耶律德光大军便可与耶律苏先锋会师,甚至可能与幽州守军内外呼应。届时,我军将陷入三面受敌之绝境,前有幽州坚城,后有契丹铁骑,侧有伪唐游骑,千里远征,粮草不继,后果不堪设想!”
四位学士的面色愈发凝重。
张谏率先开口,语气沉稳却透着难掩的忧虑:“陛下,石将军被契丹先锋精锐万余困于土堡,虽暂得喘息,然兵力悬殊,缺粮少械,恐难久持,更遑论反攻夺关。杜大将军主力虽已渡河,然苦战之后亦需休整,且需直面幽州坚城与可能出援的赵延寿部,兵力已捉襟见肘。若再从京师或杜大将军处分兵援渝关,只怕……”他话未说完,却微微摇头——汴梁守军本就因抽调精锐北上而兵力不足,杜仲那边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哪里还有兵可分?
徐天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们,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谁说要从杜仲那里分兵?”他走回御案,手指重重点在舆图上汴梁的位置,朱砂标注的“汴梁”二字旁,用墨笔写着“京师守备八万”:“朕问你们,如今汴梁城内及周边,共有多少守军?”
高郁对兵力数字最为敏感,立刻躬身答道:“回陛下,经此前抽调南方精锐北上,现今京师由靖国侯周本统辖的守备兵力,共计八万。其中五万为原京师禁军,多是平定中原后收编的梁军旧部,经半年整训,战力已复;三万乃广陵、光州等地调来的精锐,皆是随陛下平定江淮、跨海征闽的老兵,战力最为强悍。”
“八万。”徐天重复了一遍,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固守汴梁,防备可能来自伪唐李存勖的异动,六万五千人,绰绰有余!”
此言一出,四位学士皆是一惊。赵瑾忍不住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京师乃国本,安危系于天下!昔年朱温篡唐,便是先控汴梁,朱友贞困守汴梁,终至亡国。八万之数尚恐不足,岂能再减?若抽调兵力,万一李存勖趁机来犯,或有乱匪袭扰,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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