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时光,在魏州城下惨烈的攻防战中,如同被鲜血浸透的沙漏,缓慢而沉重地流逝。
春日暖阳早已被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焦糊味彻底掩盖,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仿佛连上天都不忍直视这片修罗场。
城墙根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已然发黑、膨胀、腐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引来成群结队的乌鸦和野狗,它们贪婪地盘旋撕咬,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喑哑叫声和争抢的低吼。
护城河的水早已不再是原本的颜色,粘稠的河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与浑浊,水面上漂浮着断裂的兵器、破碎的旗帜、以及无数肿胀变形、面目全非的尸身,仿佛一条环绕城池的死亡之河。
李嗣源像一头被囚禁在牢笼中的受伤猛虎,多日未曾合眼的双目赤红如血,原本威严的须发如今凌乱不堪,沾满了尘土与汗渍。
他那身曾经光鲜的甲胄上,布满了刀箭划痕和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固执地、一次又一次地驱使着麾下已然疲惫不堪、士气低迷的军队,向着魏州那道如同天堑般的城墙发起绝望的冲击。战鼓声嘶哑,冲锋的呐喊也失去了最初的锐气,只剩下一种麻木的悲鸣。
然而,半月过去,他除了在城下徒增了一万两千余具尸骸(其中阵亡超过八千,重伤失去战力者逾四千),将魏州城墙根的土地用鲜血和生命反复浇灌了数遍之外,竟未能撼动刘承珪的防线哪怕一寸!
魏州城,依旧如同一座沉默的黑色山峦,冰冷地矗立在那里,任凭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岿然不动。城头那面刺眼的“吴”字大旗,仿佛带着无尽的嘲讽,在硝烟中猎猎作响,日日飘扬在李嗣源的眼前,刺痛着他每一根神经。
军队至今尚未彻底崩溃,维系着最后那根脆弱细丝的,是李嗣源毫不留情的高压统治与他个人几乎被掏空的家底。
督战队的刀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冰冷和频繁地落下,他们如同索命的无常,游弋在进攻队伍的侧后方。
任何流露出怯战、退缩甚至只是反应稍慢、脚步迟疑的士卒,都会立刻被当场格杀,其首级被残忍地悬挂在营门的高杆上示众,以儆效尤。恐惧如同瘟疫在军营中蔓延,迫使士兵们只能向前,踏入那片必死的炼狱。
同时,李嗣源将多年来征战沙场积攒、以及从河东各州搜刮来的金银财帛、美酒佳肴,如同不要钱般慷慨地赏赐给那些还在前线拼杀的军官和临时招募的敢死之士。
每一次进攻前,都有大坛的美酒被抬上前线,让士卒们狂饮来麻痹恐惧;有整箱的铜钱白银被当场分发,叮当作响的声音刺激着贪婪的欲望;甚至许诺下攻破魏州后难以想象的封赏,官爵、田宅、以及城内任由抢掠的默许。
“儿郎们!给老子冲!打破魏州,里面的金银财宝,娇娘美妾,都是你们的!朕不吝封侯之赏!”李嗣源嘶哑的咆哮声,混杂着浓烈的酒气和血腥味,在每一次进攻前回荡,试图用虚无的承诺点燃最后一丝狂热。
重赏与严刑之下,确实激发了一些亡命徒的凶性,让他们在酒精和贪婪的刺激下,暂时忘却了恐惧,发起一波波看似凶悍、实则混乱无序的冲锋。
他们瞪着通红的双眼,踩着同伴的尸体,嚎叫着冲向城墙。然而,在刘承珪滴水不漏、层次分明的防御体系面前,这种缺乏有效组织、协同和重型器械支持的亡命冲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吴军的炮车依旧时不时地发出怒吼,发射的石弹或威力巨大的震天雷,总能精准地敲掉唐军好不容易重新赶制出来的简陋云梯、楯车;弩箭和弓矢如同长了眼睛的毒蜂,总是能落在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带起一蓬蓬血雨;城头泼下的滚烫金汁、砸下的沉重滚木礌石,依旧是任何血肉之躯都无法逾越的死亡屏障。
每一次冲锋的浪潮撞上魏州城墙,都只能留下更多残破的尸体,然后更快地退却。
李嗣源的私人库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
那些原本用来维系河东政权运转、赏赐心腹、以备不时之需的财富,如今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泼洒出去,换来的却只是士卒们短暂的、近乎癫狂的狂热,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的疲惫与麻木,还有城下那越堆越高、触目惊心的尸山。
眼看着财帛将尽,赏赐难以为继,军中不满的怨气开始如同地底的暗流般涌动,李嗣源自己也陷入了更深的焦躁与疯狂,理智的堤坝正在崩溃。
“去!给老子去抢!”李嗣源红着眼睛,状若疯魔,对麾下几支还算完整的骑兵部队下达了残酷而绝望的命令,“魏州周边,所有村镇、坞堡、富户!把所有能带回来的钱财、粮食、布匹、酒肉,还有女人!全都给老子抢回来!谁敢反抗,屠其满门!快去!”
这道命令,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释放出了人性中最丑恶的贪婪与暴虐。
数千骑兵如同出笼的饿狼,呼啸着冲向魏州四周已然瑟瑟发抖的平原村镇。他们彻底撕下了军队的伪装,化身为最凶残的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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