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皇城,宣政殿。
日光带着几分温存,透过高达数丈的缕空雕花殿窗,在光洁如镜、能照见人影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不断缓缓移动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顶级沉水香清冷而悠远的气息,与殿外廊下隐约传来的、象征着帝国心脏规律搏动的更漏滴答声交织在一起,共同营造出一种庄重、肃穆而又略带神秘的氛围,仿佛连时间在这权力的核心殿堂中也放缓了脚步。
徐天,大吴皇朝的开国皇帝,并未身着那象征至尊、却沉重繁复令人窒息的十二章纹衮服,只一身玄色暗金云纹常服,略显慵懒却又不失天生威仪地靠坐在那张宽大得仿佛能容纳整个江山社稷的紫檀木蟠龙御座之中。
他微微闭着双目,面容平静,看不出喜怒,唯有那修长的手指,在御座光滑冰凉的扶手上,无意识地、带着某种独特韵律地轻轻敲击着,嗒…嗒…嗒…仿佛在聆听着某种无声的、只有他自己能理解的时空脉搏。
连日来,来自帝国四面八方的政务奏疏、军情塘报,如同永不停歇的雪片,昼夜不息地飞入这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大殿。
虽大多已由张谏、高郁等心腹重臣先行披阅处理,拟定了初步意见,但最终的权衡、拍板与那关乎千万人生死的决断,仍需他这位帝国的唯一掌舵者,在这御座之上亲自完成。
精神的疲惫,如同细微却坚韧的蛛丝,悄然缠绕,在他那看似平静的眉宇间,留下几许难以察觉的痕迹。
殿内,如同泥塑木雕般侍立在御阶之下的,是大太监李肆。他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内侍监袍服,低眉顺目,气息收敛得几乎与殿中那些巨大的蟠龙金柱融为一体,唯有一双保养得极好的手,正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稳稳地捧着一份刚刚由风尘仆仆的驿卒送来、以火漆密密封缄、封口处甚至还隐约可见驿马疾驰时溅上的泥点与汗渍的加急军报。
他敏锐地察觉到御座上的君王似乎正借此批阅奏章的空隙小憩,更是将呼吸放得轻了又轻,连手中那份沉甸甸、仿佛承载着北方万千将士生死与帝国气运的战报,也下意识地捧得更加平稳,生怕一丝一毫的声响,会惊扰了这权力顶峰难得的片刻宁静。
殿外,风拂过宫苑内的树,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殿内一片寂然。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漫长的一刻钟,徐天那一直平稳敲击着扶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并未睁眼,只是唇齿微启,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在空旷高邃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念。”
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李肆立刻从那种极致的静默中“活”了过来,躬身应道:“老奴遵旨。”他的动作流畅而精准,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划开那坚硬的、代表着最高紧急程度的火漆封缄,展开那卷还带着驿站尘土与远方风霜气息的军报卷宗。
他先是快速扫了一眼开头的格式与印鉴,确认无误后,清了清嗓子,用一种经过特殊训练、既不高亢刺耳也不低沉模糊、足以让御座上的人清晰听闻却又绝不会显得聒噪冒犯的平稳语调,开始一字一句地诵读:
“臣,燕云总兵官、靖边侯李莽,顿首再拜,谨以八百里加急,奏报陛下天听:赖陛下神武天威,将士忘身用命,三军感奋,我军兵不血刃,克复北都晋阳。晋阳伪留守,慑于我王师赫赫之威,见城内军民皆无战心,士无斗志,遂率阖城文武,开城纳降,俯首称臣。现晋阳四门、瓮城、武库、粮仓、各官衙要地及府库,皆已在我军严密掌控之下。城内秩序井然,百姓初安,市井未惊,臣已遵陛下平日训诫,张榜安民,申明律法,并开仓赈济贫弱,以显陛下仁德……”
徐天依旧保持着后仰靠坐的姿势,面容平静无波,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仿佛晋阳这座北方重镇、李嗣源老巢的收复,早已是棋局中注定落下的一子,是预料之中的必然结果,激不起他心中丝毫的涟漪。
李肆的声音如同平稳的溪流,继续在殿中流淌,内容开始转向更为关键的动态:“……据我军多方精锐哨探反复核实,并综合晋阳留守官员口供,伪唐逆首李嗣源,自魏州遭刘承珪将军重创,遭遇……呃,其所部称之为‘妖雷’轰击惨败之后,仅率残部骑兵约数千,步卒万余,合计不足两万之众,丢弃所有重械辎重,正沿潞水、汾水河谷一线,仓皇向北鼠窜。其部溃不成军,士卒惊魂不定,沿途劫掠乡里以充饥肠,状极狼狈。观其动向,显是妄图遁回其所谓‘龙兴’之地晋阳,欲凭借此城高池深,负隅顽抗,作困兽之斗……”
听到“李嗣源”、“向北逃窜”、“晋阳”这几个关键词串联起来,徐天那一直平稳敲击扶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滞了刹那,虽然短暂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一直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关注着君王每一丝细微动静的李肆,心脏却猛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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