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珠有泪
暮春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黏腻,苏文砚撑着油纸伞站在钱塘江边,看浑浊的江水卷着碎萍漫过石阶,忽然听见脚边传来极轻的“咔嗒”声。
那声音像是蚌壳开合时碰撞的脆响,混在雨声里几乎难以察觉。他蹲下身拨开丛生的水芹,看见泥沙中嵌着只巴掌大的河蚌,银灰色的壳面上缀着淡紫色的云纹,此刻正微微张着缝,露出一点莹白的软肉,像是在艰难地呼吸。
“倒是只好看的蚌。”苏文砚失笑,指尖刚触到蚌壳,就觉掌心一阵微凉的震颤。他本是杭州城里小有名气的画师,今日来江边是为了画雨后江景,见这蚌壳上的纹路雅致,倒生出几分怜惜,便用绢帕裹了,揣进随身的竹篮里。
回到城西的小院时,雨已经停了。苏文砚把蚌放进院角的青石缸,又从井里打了些清水倒进去。缸里原本养着几尾红鲤,见来了新客,纷纷凑过来啄咬蚌壳,却被他用细网隔开。“你们这些小东西,莫要欺负它。”他对着鲤鱼絮絮叨叨,转身去画室研墨,没看见青石缸里的蚌壳轻轻颤动,一道极淡的紫光在水中一闪而逝。
此后几日,苏文砚每日晨起都要先去看那只蚌。他会把研墨剩下的清水倒进缸里,有时还会摘些新鲜的水草放进去。奇怪的是,这蚌似有灵性,每当他靠近,便会缓缓张开壳,露出内里那粒鸽卵大的珍珠——那珍珠并非寻常的白色,而是泛着淡淡的粉晕,在阳光下看,竟像是凝结了晨露的桃花。
“你倒会养珠。”苏文砚常坐在缸边写生,笔尖落在宣纸上,画的却不是山水,而是蚌壳上的云纹,或是珍珠在水中折射的光影。他总觉得这蚌不一般,尤其是夜里,偶尔会听见院中有细碎的声响,像是有人踮着脚走路,可起身查看时,却只看见月光洒在青石缸上,蚌壳紧闭,鲤鱼沉在缸底,并无异样。
变故发生在七月。杭州知府要为母亲贺寿,遍寻城中画师,要一幅《百寿图》。苏文砚本不愿趋炎附势,可知府以他年迈的母亲相要挟,他不得不应下。连日来,他对着宣纸苦思冥想,却总觉得笔下的寿桃少了几分灵气,寿鹤的羽毛也显得僵硬。
那晚,他又在画室枯坐到深夜,墨汁早已凉透。忽然,院中的青石缸传来一阵水声,他以为是鲤鱼跳缸,起身去看,却见月光下,一个身着淡紫色衣裙的女子正坐在缸边,手里捧着那只河蚌,指尖轻轻拂过蚌壳上的云纹。
女子的头发像是用江水梳成的,发梢还滴着水珠,肌肤白得像月下的霜,唯有眼角沾着一点粉晕,竟和蚌里的珍珠一模一样。苏文砚惊得后退一步,碰倒了身后的画架,宣纸散落一地。
女子闻声回头,看见他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起身就要往缸里跳。“你是谁?”苏文砚急忙拦住她,却见她衣袖一挥,整个人化作一道紫光,钻进了青石缸里的河蚌中。蚌壳轻轻合上,水面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苏文砚站在缸边,心跳得飞快。他想起幼时听老人们说过,钱塘江边的河蚌若活过百年,便能化为人形,只是极少有人见过。他蹲下身,轻声说:“我并无恶意,只是想知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过了许久,蚌壳才缓缓张开,那道紫光再次飘出,化作方才的女子。她垂着头,声音细得像雨丝:“我本是钱塘江底的蚌精,百年前被渔人捕获,侥幸逃到此处,却因受伤无法返回江中,只能藏在这缸里修养。”
“那你为何现身?”
“见你连日愁眉不展,想帮你一二。”女子抬起头,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光,落在苏文砚散落的宣纸上。原本僵硬的寿桃忽然染上了鲜活的粉色,寿鹤的羽毛也仿佛有了光泽,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桃花香。
苏文砚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明白过来:“我缸里的珍珠,是你修炼的内丹?”
女子点头,眼中带着一丝羞怯:“那珍珠需吸收日月精华,百年才能成形。我见你心善,便想用它的灵气帮你。”
自那以后,女子便常在夜里现身。她告诉苏文砚,自己名叫珠湄,因生于珠母腹中,又长在湄水之畔,故得此名。苏文砚会和她讲城里的趣事,她则会给他讲钱塘江底的景象——有会发光的珊瑚,有能载人的巨龟,还有藏在石缝里的千年灵草。
有时,珠湄会坐在苏文砚身边,看他作画。她的指尖划过宣纸,便能让画上的景物活起来:画中的桃花会落下花瓣,画中的流水会发出声响,画中的蝴蝶会绕着画架飞。苏文砚的画技日渐精进,连知府见了他的《百寿图》,都赞不绝口,不仅不再为难他,还送了他许多名贵的宣纸和墨锭。
可苏文砚却渐渐愁了起来。他知道,珠湄的内丹是她修炼的根本,若长期用灵气帮他,定会损伤修为。他几次想拒绝,却见珠湄总是笑着说:“我修行了百年,早已不在乎这点灵气,能帮你,我心里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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