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尔福本来就是刑侦出身，断官司讲究的是个证据。
沈楠说的这一通话看似有理有据，实际上根本站不脚，让他不禁怀疑沈楠的判断力。
“楠哥，今儿个没见您打吗啡，说话咋这么没谱儿呐。”
沈楠横了他一眼就说：“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边儿去！我就是脑子坏了也比你心明眼亮。”把李尔福说的有点心虚。
当初，沈楠受了腰枪疼得死去活来，坑人的损友就找医生开了药。本来是好意，谁知道医生是个蒙古大夫计量大了，让人上瘾了，以至于后来沈楠戒断它可没少吃苦头。
沈楠沉默会儿，又给李尔福抛出一个深水炸弹：“民国十九年那会儿，策划游行的前夕，我和明丞都被秘密逮捕过。我被老爷子用一箱金子赎出来了，但明丞没出来，然后我就听说，跟他一起入狱的三十名学生和两名老师全没了消息。三天后，只有明丞自个儿回了家。那时，同学都在传那些人都被处决了，有人说是被叛徒出卖的，也有人说是被明老师……”
沈楠说的平静，眼神幽深，让李尔福听着就觉得心寒：“楠哥，您……那明……明丞怎么说？”
“他刚一出来就出国了。临行前，我去问他说……”
【您要是那么想也对。】
手电筒已经没电了，收藏室一片漆黑。李尔福看不见沈楠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地问：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福子，你不是自称是四九城里的福尔摩斯吗？你给我断断，什么叫‘也对’。”
面对平时插科打诨的玩笑话与如此沉重的指控摆在一起，饶是李尔福也是欲言又止。
沈楠继续说：“明丞被我问的烦了，就说……”
【南山，我不是小孩子了，早就过了为理想抛头颅洒热血的年纪了。】
【南山，我对我的软弱感到很愧疚，但是，木已成舟，你还想让我怎么办？！】
【南山，我一想到自己带着那么多的同学去给人家当枪靶子，是那么的……愚蠢……】
【南山，你不要那么幼稚了，少年没有乌托邦，去走你父亲给你安排的路吧，老爷子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多体谅他吧。】
【南山，不要再逼我了……】
诸此之类的话来敷衍沈楠……
那一刻的明丞，在沈楠眼中，仿佛成了彼此曾经鄙夷的大人，懦弱麻木，贪生怕死，甚至是一个令人唾弃的变节者。
再后来，沈楠去找明丞加入组织时的领路人——革新想问个清楚，却被告知明丞成了游离组织之外的放逐者。
看到革新很是苦恼的表情，对于沈楠来说，无疑是默认了明丞叛变的事实。
之后，二十岁的沈楠怀着对明丞背叛了他们的理想的怨恨，去了黄埔军校；如今，三十岁的沈楠怀着对明丞身份莫辨真伪的满腹狐疑，来向李尔福求问一个旁观者清的答案。
“我现在脑子里很乱。”沈楠扶着额头说，“今儿个这一出出的戏，让我有点儿分不清哪儿是哪儿了。福子，帮我捋捋。”
听出了沈楠话音里的痛苦，李尔福便看得出沈楠对于他自己的推测也有犹疑的。他说：“咱还不能断定明丞当年是不是叛变，革新大哥说的也是含糊。您猜的这些都是在明丞变节的基础上做判断，也是白瞎。”
“那还能咋办？直接去问他，万一打草惊蛇呢？”沈楠把金条装好后就提在手里，准备随时出门，“咱一家老小都在这儿，还有个小雍也，咱冒不起这个险。”
“得，按老规矩，你问我答，好好捋一遍。”李尔福说。这是他们从小养成的习惯，有啥疑惑不解的问题，总靠这种方式分析，很有效率。
沈楠：“最坏的打算就是明丞是日谍，抱着陆雍也就来引诱我们的同志了，正好咱上赶着咬钩了。”
李尔福：“不可能是日谍，要不然咱早就被一锅端了。咋还能留咱在这儿说话？”
沈楠：“那他就是重庆那边的，CC系，或是戴雨农安插的钉子。”
就像沈楠一样是革新安排进奉系的闲棋冷子，明丞亦有可能十年前就被策反做了敌方的闲棋冷子。
李尔福：“那保不齐是——”
是什么？
李尔福自己也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儿？
跟个石头一样，不上不下地在那里堵着。
然而，沈楠的脸在窗外的月光照射下，表情显得有些扭曲。他顿了顿说：“假设明丞是哪一方的特务，无论是他找我接头的目的是啥，对我们来说，都是非常不妙的。”
李尔福是个行动派，既然沈楠断定了明丞的身份，他就说： “那该咋办吧？咱俩现在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成了断了线的风筝，好不容易来了一股东风，还是一股邪风。总不能让我现在上楼就清理门户吧。”
听到“清理门户”这个词，让沈楠心里一咯噔，随即就觉得浑身发冷。
儿时和明丞一起学习、一起看李尔福带着李尔清放风筝的沈楠，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今天的李尔福会说出这种话。
沈楠沉着脸站起身，一边拎着皮箱一边说：“千万别轻举妄动。我说的这些事儿都是最坏的打算，只是想嘱咐你在明丞面前别傻乎乎的，留个心眼儿。他不是以前的那个明二哥了，我们也不是以前的我们了。”
李尔福听着这话觉得心里发堵，他跟着沈楠出了收藏室。
沈楠出门前，又小声叮嘱一遍：“我没跟他明说你的真实身份，但保不齐他犯嘀咕。你就装成蒙在鼓里的伪警——纨绔公子哥沈二爷的狐朋狗友。”
“得，接着在他跟前儿演呗。”李尔福二十多个小时没有休眠的脑子懵懵的，他揉着头发说：
“这一天天的，比在结海楼的小俦子唱的戏还热闹。”
小俦子就是李尔福妻子冷伶的大弟弟，冷俦。他跟着姐姐和小弟冷优在结海楼站台唱戏扮武生，所以李尔福故作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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