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愁峡的夜,死一般的寂静。
凄厉的风声,不知何时,停歇了。只剩下那冲天的血腥味,混杂着草木燃烧后,残留的焦糊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一团,化不开的浓重的阴云。
战斗,已经结束。
那数百名,来去如风,身手狠辣的黑衣杀手,如今都已化作了,一具具冰冷的扭曲的尸体。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服毒自尽,嘴角还挂着黑色的血迹,脸上是死士特有的麻木与狰狞。
禁军校尉张威正指挥着手下那些,同样是满身血污,惊魂未定的士兵们,打扫着这片,如同修罗场般的战场。他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他看着那些,被抬到一旁的,己方阵亡将士的遗体,心中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失去袍泽的悲痛。
可当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辆,被护在最中央的,朴素的青布马车,和那个正跪在车前浑身浴血,却依旧,如同一尊沉默山岳的男人时,他的心中,便只剩下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敬畏与……茫然。
他无法理解。
他无法理解,那个传说中,早已因为一个女人而疯癫颓废的凛王殿下,为何会如天神般出现在这里。
他更无法理解,方才那个杀人如屠狗,浑身散发着,足以让恶鬼都为之颤抖的毁灭性气息的男人,真的是那个需要被同情,被怜悯的“疯王”吗?
他只知道,若不是他,今日,他们这支队伍,包括他自己,和那位,身份尊贵,前途无量的灵总司,怕是早已,成了这峡谷里,又一缕无名的冤魂。
而此刻,这场风暴的中心,那辆,看似普通的马车旁,气氛却凝重得,如同凝固的冰。
灵素蹲在顾临渊的面前,她的身上,还穿着那件,素雅的月白色斗篷。只是斗篷的下摆,沾染了几点,飞溅而来的,黑色的血迹,像几朵,开在雪地上的诡异的死亡之花。
她刚刚,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为他处理好了那深可见骨的伤口。
无论是,用那锋利的柳叶刀,生生地剜出那支带着倒钩的毒箭;还是,将那性如烈火的“三仙散”,毫不吝惜地,洒在他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之上。
她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颤抖。
她的眼神,也自始至终,都没有半分的波澜。
仿佛,她处理的,不是一个刚刚才用性命,救了她的男人。而是一块需要,被修复的没有生命的木头。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
当她,用匕首,割下自己那,沾染了血污的斗篷一角,扔在他面前,说出那句,“你这条命,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时。
她的心,究竟有多痛。
那痛,不是因为余情未了。
而是因为,一种更加深刻的悲哀。
她悲哀的是命运的讽刺。
她花了三年的时间,试图,用自己所有的温情与才华,去焐热一块石头。结果,却被那块石头,撞得头破血流,尸骨无存。
可当她彻底心死,从地狱归来,变成了一块,比他更冷更硬的玄冰时。
那块石头,却又在悔恨的烈火中,将自己烧成了一捧卑微的,滚烫的灰烬,妄图来温暖她。
这是何等的可笑。
何等的悲哀。
“把它,喝了。”
她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一粒,赤红色的药丸,用清水化开,递到了他的嘴边。
她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
顾临渊,缓缓地抬起头。
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没有问,这是什么药。也没有任何的犹豫。
他只是,张开嘴顺从地,将那碗带着淡淡腥气的药液,一饮而尽。
仿佛,她递给他的,即便是穿肠的鸩酒,他也会甘之如饴。
“此为,‘犀角地黄汤’的精炼丸。”灵素看着他,主动,解释道,“犀角,清心、凉血、解百毒。生地黄,滋阴、养血、填骨髓。此药,可暂缓你体内,‘墨蛇胆’与‘鹤顶红’的余毒。但断肠草之烈性,已伤及你的五脏六腑。你这条命,算是,从鬼门关,捡回来了一半。剩下的,便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比这峡谷中的寒风还要冷。
“在你,彻底还清,你欠这北境三万将士的债之前。我不允许你死。”
顾临渊听着她的话,心中那刚刚,因为她主动的解释,而升起的一丝,微弱的暖意,瞬间,便被冻结成了冰。
他明白了。
她救他,不是因为怜悯。更不是因为旧情。
她只是需要一个,活着的,能为她所用的工具。
一个熟悉北境地形,能为她在疫区,充当向导与护卫的工具。
一个可以让她在面对,北境那些,桀骜不驯的骄兵悍将时,拿出来镇场子的前任“战神”的名号。
仅此而已。
一股,比伤口更深的钝痛,从他的心脏蔓延开来。
可他,却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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