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北塔顶层的房间里，烛火摇曳，将墙壁上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伊芙已经卸下了脸上那层由鱼胶和蜂蜡制成的“人皮面具”，恢复了自己原本的容貌。但那一头被染得漆黑如墨的长发，和身上那套粗糙的麻布衣裙，依旧让她看起来像一个落魄的贵族，与这间奢华的房间格格不入。
她并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在为明天的“出逃”做着最后的准备。
她将那箱金币和金票分成了三份。一小部分，她会随身携带，作为路上的盘缠。一大部分，则委托莉莉，通过老汤姆和塞缪尔的渠道，分批转移出去，存入王都最可靠的几家地下钱庄。最后剩下的一点，则留给莉莉，作为她未来在府邸内外的活动经费。
做完这一切，她才终于松了口气，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
连续数天的精密筹划和伪装练习，对她的精神和体力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她疲惫地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个顶着一头黑发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真是……有够狼狈的。”她喃喃自语。
【……不。】
一个冰冷的意识流，毫无征兆地在她脑中响起。
【……很有趣。】
伊芙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奈尔。这家伙，在她忙着清点财产的时候，一直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一样，她都快把他给忘了。
“有趣？”伊芙挑了挑眉，“你是指我把自己弄得像个灰扑扑的流浪儿很有趣？”
【……是……‘变化’。】奈尔的意识流，努力地寻找着合适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你……上一刻……是……‘红色’的。下一刻……又变成了……‘灰色’的。就像……我吃过的……一种……会变味的糖果。】
他竟然把她的伪装，比作了……变味糖果？
这个比喻虽然清奇，但却意外地精准。
伊芙不由得被他逗笑了。“那你觉得，是‘红色’的糖果好吃，还是‘灰色’的糖果好吃？”
这个问题，似乎让奈尔陷入了思考。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答道：【……都……好吃。但是……‘变化’的过程……最有趣。】
伊芙的笑容微微一滞。
她忽然意识到，奈尔对她伪装的“兴趣”，并非源于审美，而是一种更本质的、对于“形态转换”和“身份更迭”这种行为本身的学术性探究。
对他这种亘古不变的、超越形态的古老存在来说，“变化”本身，或许就是一种极其稀有、极其美味的“精神食粮”。
就在伊芙思索之际，她忽然感觉到，房间里的阴影，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不再是之前那种无意识的、如同呼吸般的蠕动。而是……有目的性的、向着她身后那片空地，汇聚而去。
伊芙心中一动，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镜子。
镜子里，在她那倒映着的身影之后，一团深邃的、比周围所有黑暗都要浓郁的阴影，正缓缓地从地板上“升”起。
那团阴影不断地拉长、变形，像是一块正在被无形之手揉捏的黑色黏土。它先是幻化出了一个模糊的、如同人形的轮廓，然后，又从轮廓中，逐渐分化出了“四肢”和“躯干”。
最终，一个通体由流动的黑暗构成的、与伊芙等身高的、模糊的“影子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这个“影子人”没有五官，没有细节，只是一个纯粹的人形轮廓。但伊芙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专注而好奇的“视线”，正从那个“影子人”的“头部”位置，投射在自己的身上。
这是……奈尔？
他凝聚出了自己的“形态”？
伊芙的心中，充满了震惊。这与之前那根用来取书的阴影触手，完全是两个概念！触手只是工具的延伸，而眼前这个，却是一个独立的、完整的“分身”！
【……这样……】奈尔的意识流，直接从那个“影子人”的身上传来，让伊芙有一种正在和对方“面对面”交谈的错觉，【……我……也可以……‘变化’。】
他说着，那个“影子人”的形态，开始发生了更加离奇的变化。
它的“手臂”，突然拉长，变成了一对宽大的翅膀。
它的“双腿”，融合在一起，变成了一条优雅的鱼尾。
它的“头部”，甚至还冒出了两只可爱的、猫一样的耳朵。
它像一个刚刚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兴致勃勃地、不断地改变着自己的形态，玩得不亦乐乎。
伊芙目瞪口呆地看着镜子里那个正在上演“百变大咖秀”的影子，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忽然有一种，自家养的宠物猫，突然学会了自己开罐头，还顺便表演了一个后空翻的荒诞感。
“停停停！”眼看着那个影子就要在头上变出一对螺旋桨了，伊芙赶紧出声制止，“变回……变回刚才那个人形就行了。”
影子听话地停止了变化，重新恢复了那个简洁的人形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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