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韵轩内室,烛火摇曳,将相对而坐的两道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如同他们此刻纷乱不定的心绪。炭盆里的银丝炭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更衬得满室寂静,近乎凝滞。
陆北辰坐在一张紫檀木扶手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双手紧握成拳置于膝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那张惯常冷静自持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困惑,以及一种世界观被强行撕裂后又试图重组的艰难。他的目光,时而落在对面垂眸不语的沈清弦身上,时而飘向内室方向——那里,吃饱喝足、经历了一番“认亲”风波的两个孩子,终究抵不过孩童的天性,已在乳母轻柔的哼唱声中,相拥着沉沉睡去,偶尔发出几声模糊的梦呓。
沈清弦则端坐在临窗的软榻上,微微侧着身,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单薄脆弱,但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却透着一股异常的坚韧。她手中无意识地绞着一方素白帕子,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这般平静。最大的秘密,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摊开在了这个她曾以为此生不会有太多交集的男人面前。是福是祸,她无从预料。
长时间的沉默,几乎令人窒息。
最终,是陆北辰率先打破了这令人难堪的寂静。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满腹的惊涛骇浪强行压下,声音因极度克制而显得异常低沉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他们……平日里,可还说过些什么?关于……‘以后’的事?”
他终究是陆北辰,是那个能在尸山血海中保持冷静、于诡谲朝堂上洞察先机的长风军少帅。最初的极度震撼过后,强悍的理智和多年历练出的洞察力开始重新占据上风。他迅速抓住了最关键的问题:如果这对孩子真的来自“未来”,那么他们所带来的,就不仅仅是身世的谜团,更是关乎未来命运的、价值无可估量的预警!
沈清弦闻声,缓缓转过头来看他。烛光下,她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残留的惊悸,以及那惊悸之下,正在迅速崛起的、属于将领的锐利与审慎。她心中微微一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悄然蔓延——他信了,至少,他开始尝试去理解并接受这匪夷所思的现实,而没有将她视为妖孽或是疯子。
“说过一些。” 她垂下眼睫,声音很轻,却清晰可闻,“多是些只言片语,光怪陆离,如同……零碎的梦境。澜儿他……时常会毫无征兆地陷入一种恍惚状态,那时说出的话,虽破碎,却……往往应验。” 她抬起眼,目光与陆北辰探究的视线相遇,“比如,他曾在王芷兰赏花宴前几日,便嘟囔过‘水边’、‘紫色的花’、‘很多人笑’;也曾在父亲遭人投毒前,梦呓中提及‘黑色的药汁’、‘竹子味道’、‘肚子很疼’。”
陆北辰瞳孔微缩。王芷兰落水、沈相中毒……这些事他回京后已有耳闻。若真如她所言,那这孩子的“预感”能力,简直堪称恐怖!
“还有呢?” 他追问道,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关于……边关?关于……我?或者……关于更大的变故?” 他问出了最核心的担忧。
沈清弦沉默片刻,仿佛在回忆那些令人心悸的片段。她的脸色更白了几分,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关于边关……澜儿曾多次在梦魇中惊醒,说着‘好大的火’、‘黑色的鸟在叫’、‘很多人在哭’、‘雪是红色的’……还有……‘爹爹躺在很冷的地方,身上有好多血’……”
“爹爹躺在很冷的地方,身上有好多血”!
陆北辰浑身一震,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这分明是预示着他将来会战死沙场,马革裹尸!难道这就是那场所谓的“变故”?!
沈清弦顿了顿,继续道,语气更加沉重:“他还说过……‘紫色的影子在笑’、‘圆的东西在转’、‘地底下有很多人在挖石头’、‘叛徒’……月儿有时也会补充,说害怕‘大鸟黑色的翅膀盖住了天’。”
紫色的影子(王明远?)、圆的东西(神秘圆盘?)、地底挖矿(私矿?)、叛徒、黑色大鸟(不祥的象征?)……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与王明远私采矿藏、阴谋作乱的罪行隐隐对应,但似乎又预示着更深远、更可怕的危机。
“至于更大的变故……” 沈清弦抬起眼,目光中带着一种深切的忧虑,望进陆北辰震惊的眼底,“澜儿最严重的一次梦魇,是在我们逃出府前来临之前。他那时浑身冰冷,反复说着……‘天塌了’、‘柱子断了’、‘京城里好多房子都倒了’、‘穿着不一样衣服的人骑着大马在杀人’……”
天塌了?柱子断了?京城陷落?异族入侵?!
陆北辰倒吸一口冷气!这已不仅仅是边关战事,而是国破家亡的预言!难道未来的变故,竟惨烈至此?!
室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炭火的暖意,丝毫驱不散两人心头的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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