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十,帝都。连绵的春雨如同剪不断的愁丝,笼罩着相府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雨水顺着黛瓦流淌,在庭院中汇成细小的溪流,敲打在芭蕉叶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这雨,下了整整三日,非但没有洗净尘埃,反而让整座府邸弥漫着一股潮湿、阴郁的气息,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清韵轩内,炭火盆烧得极旺,驱散着寒意,却驱不散沈清弦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凝重。落鹰涧的捷报和朝廷暧昧的态度,像一块巨石落地,却激起了更深的水花。她知道,晋王绝不会就此罢休,报复只会更加隐蔽和恶毒。而惊澜那句萦绕在她心头的呓语——“黑老鼠……在咬爹爹的靴子”,更像一根刺,日夜扎着她,让她对府内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都保持着最高度的警觉。
午后,雨势稍歇,天色依旧晦暗。沈清弦正坐在窗边,耐心地教惊澜描红,明月则偎在乳母怀里,摆弄着一个精致的布老虎。室内温暖宁静,唯有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和孩童偶尔的咿呀声。然而,原本专注的惊澜,笔尖忽然一顿,小脑袋微微偏向支摘窗的方向,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和……厌恶。他小小的眉头紧紧皱起,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不悦的声音。
“澜儿,怎么了?”沈清弦放下手中的书卷,柔声问道,心却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惊澜没有立刻回答,依旧侧耳倾听着窗外,小脸上满是烦躁,低声嘟囔着,声音含糊却清晰可辨:“……讨厌的灰雀……又来了……总是在那棵歪脖子树上叫……声音尖尖的,假假的……它在学喜鹊叫,想骗人……它还……还偷看我们……”
灰雀?学叫骗人?偷看?
沈清弦的心猛地一沉!惊澜的感知绝不会空穴来风。她立刻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透过支摘窗的缝隙,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细雨初停,庭院中雾气氤氲。只见不远处,连接前院与后宅的抄手游廊下,一个穿着半旧青缎长衫、身形单薄、面色带着几分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的年轻男子,正背着手,倚着廊柱,看似在欣赏雨后的庭院景致,目光却时不时地、极其隐晦地扫向清韵轩的窗户,眼神复杂,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窥探和某种……阴郁的算计。
正是她那位庶出的兄长,沈文渊唯一的儿子,沈清弦同父异母的哥哥——沈清柏。
沈清柏的存在,在相府一直是个尴尬的影子。他生母早逝,资质平庸,性格怯懦又带着点读书人特有的酸腐和阴郁,既无父亲的杀伐决断,也无妹妹的聪慧灵秀。沈文渊对其要求严苛,却难掩失望,相国世子的名分因此一直空悬,这成了沈清柏心中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也滋生了他对备受宠爱的嫡妹沈清弦深深的嫉妒。平日里,他对沈清弦表面维持着基本的礼节,但那眼神深处的疏离和怨怼,却如同冰冷的暗流。
此刻,他为何会“恰好”出现在清韵轩附近?还如此“关注”这里?联想到惊澜所说的“灰雀”、“学叫骗人”、“偷看”,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沈清弦的脑海!难道……府内那只啃噬根基的“黑老鼠”,竟是她这位血缘上的兄长?!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退回内室,唤来心腹林嬷嬷,压低声音,语气凝重地吩咐:“嬷嬷,你立刻悄悄去查几件事:第一,大少爷院里的用度,尤其是近半年来的额外开销,可有异常?第二,他身边那个贴身小厮来福,近几个月出府的频率、时辰、借口,以及与哪些人有过接触,务必查清!第三,回忆一下,之前府中几次风波前后——比如王嬷嬷下毒前后、陆少帅回京消息传出前后、还有最近落鹰涧粮草之事——大少爷的行踪可有异常?是否曾‘偶然’接近过父亲的书房或我的清韵轩?”
林嬷嬷闻言,脸色骤变,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敢怠慢,立刻领命而去。
沈清弦坐回榻边,将有些不安的惊澜轻轻揽入怀中,心中已是翻江倒海。如果内奸真是沈清柏,那么许多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疑点,似乎都有了答案!
王嬷嬷投毒事件里,当时王嬷嬷是如何精准把握父亲日常饮茶习惯,并成功下毒的?事后虽查出王嬷嬷与继母冯氏有关,但那些关于双胞胎来历的恶毒流言,又是谁最先在府外散播的?沈清柏作为府中公子,虽不受重视,但打听父亲院内琐事、接触一些底层仆役,却比外人容易得多!他完全有可能将信息透露给晋王府的人,再由他们策划并散播谣言!
陆北辰回京的消息走漏,陆北辰回京述职本是机密,为何他刚抵京,关于“认亲”的流言就甚嚣尘上?沈清柏是否有机会从府中往来文书或与门客的闲聊中,捕捉到蛛丝马迹?
最关键的,是落鹰涧粮草计划!粮草启运的具体日期和路线是绝密,连沈清弦在事前都未能知晓全貌。但沈清柏作为相府公子,即便再不受待见,在府中自由行走总归方便。他是否曾借请安、送东西等名义,接近过父亲的书房外间?是否偷听到过父亲与幕僚、或与兵部来人的只言片语?甚至……是否买通了父亲书房外围的某个小厮或洒扫仆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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