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京师,槐花开得正盛,白絮像雪似的漫天飘。
但今天飘在官道上的,除了槐絮,还有几十辆马车扬起的尘土,以及车里那些金发碧眼、叽哩咕噜说洋话的怪客。
天津港送来的急报昨儿就到了礼部:首批欧洲留学生共八十七人,分乘三艘商船抵港,其中英国三十五人,法国二十八人,荷兰二十四人,另有随行翻译、仆役四十余人。
礼部尚书捧着名单直哆嗦——不是怕,是愁。
“这么多人住哪儿?吃什么?学什么?万一闹出乱子……”
“住格物书院。”清漓在朝会上拍板,“那儿有现成的校舍,去年为博览会建的,能容三百人。吃——按翰林院庶吉士标准,每月给伙食银二两。学什么……”她看向司徒明雅,“明雅,你任总教习,拟个章程。”
二十岁的司徒明雅出列时,官袍还有点显大,这是韦筱梦的旧袍改的。
但她眼睛亮得吓人:“臣已拟好:分初、中、高三等班。初班学汉语、算学、格物基础;中班分机械、军工、农工三科;高班……进工部各司实习,参与实际项目。”
朝臣们面面相觑。
让洋人进工部实习?看机密图纸?
“看就看。”清漓淡淡道,“龙渊号都开出去巡航了,还怕他们看几张图纸?他们要真能学去精髓,也算本事。学不去的……”她顿了顿,“正好让他们知道差距。”
于是就有了眼下这场面。
【辰时·格物书院大门外】
司徒明雅站在书院台阶上,身后跟着二十名寒门学子。都是去年科举中擅长算学格物的新科进士,被临时抽调来当“助教”。
他们穿着统一的青色学袍,但表情各异:有的好奇张望,有的眉头紧皱,有的……在偷偷数洋人人数。
“来了!”有人低呼。
马车队停下。
第一个跳下车的是个红头发英国青年,约莫二十岁,背着一口大木箱,箱子上贴满标签:
“剑桥大学三一学院”。
“皇家学会预备会员”。
“光学仪器爱好者”。
他仰头看着书院门匾上“格物致知”四个大字,用生硬的汉语问:“这里……就是东方智慧的殿堂?”
翻译官赶紧上前:“这位是威廉·汤姆森,英国代表团领队。”
“欢迎。”司徒明雅拱手,“请各位先登记入住,午时用饭,未时开班会。”
威廉却盯着她:“女士……您是教习?”
“是。”
“您多大了?”
“二十。”司徒明雅坦然道,“有问题吗?”
威廉身后的法国学生们窃窃私语。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后来知道叫皮埃尔,巴黎综合理工学院的高材生——嘀咕道:“二十岁当教习?这里果然是神秘的东方……”
登记花了一个时辰。洋学生们带来的行李五花八门:威廉的箱子里是望远镜、棱镜、气压计;皮埃尔带了一整套法国科学院出版的《数学年鉴》;荷兰领队汉斯更实际——带了三箱子奶酪和腌鲱鱼,说是“怕吃不惯中国菜”。
等所有人安顿好,已是午时。
饭堂里,第一次文化冲击爆发了。
【午时·饭堂冲突】
“为什么没有刀叉?”一个英国学生举着两根细木棍——筷子——茫然四顾。
同桌的寒门学子李慕白(去年算科探花)憋着笑,拿起筷子示范:“这样,夹。”
洋学生们学得歪七扭八。威廉好不容易夹起一块豆腐,还没送到嘴边就掉了。皮埃尔更绝,直接用筷子当叉子,戳起馒头啃。
这时,汉斯打开了腌鲱鱼罐头。
那股浓郁的、发酵的鱼腥味瞬间弥漫整个饭堂。
几个中国学生捂住了鼻子。李慕白旁边的同窗低声说:“什么味儿……像臭水沟里泡了三天的咸鱼……”
汉斯热情地要分给邻桌:“尝尝!荷兰特产!”
李慕白硬着头皮尝了一小口,脸都绿了,强忍着没吐出来。
威廉见状,从自己包里掏出一罐果酱:“试试我们英国的草莓酱!”
甜腻的果酱配馒头……味道更诡异。
就在这“友好”的味觉交流中,皮埃尔忽然开口,用的是法语,但翻译官实时翻译:
“威廉,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个国家拥有如此先进的蒸汽机、开花弹,可他们的学者,比如那位年轻的女教习,还在研究两千年前的孔子学说。这就像……就像用最新式的望远镜看占星术。”
饭堂安静了。
所有中国学生都听懂了这句话的潜台词:你们技术先进,但思想落后。
李慕白放下筷子,缓缓起身。
“这位……皮埃尔先生是吧?”他汉语清晰,每个字都咬得很准,“您刚才的话,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您认为格物之学与圣人之道,是矛盾的?”
皮埃尔没想到有人会直接质问,愣了愣,通过翻译说:“我认为,科学需要自由思考,需要质疑权威。而你们的儒学,讲究的是尊卑秩序、服从传统。这两者……如何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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