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龙刃基地指挥部大楼的大部分窗口都已陷入黑暗,只有少数几扇还亮着,像悬浮在漆黑山影中的孤星。林朔办公室的窗口,便是其中之一。
窗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隙,初秋山间带着草木清冽和寒意的夜风丝丝缕缕地渗入,吹动了桌角一份摊开的文件页脚,也拂过林朔有些发烫的脸颊。她没有开大灯,只亮着一盏老式的、光线柔和的绿色玻璃台灯,光晕将她笼罩在一小片孤寂的光明里,身后则是大片的、沉默的黑暗。
她面前,摊开着“砺刃”戈壁最终考核的完整行动报告、A组“潜行者”的详细评估数据,以及……关于编号077林陌严重违规事件的专项审查记录初稿。
墨迹已干,白纸黑字,冰冷而客观地记录着白日在审查室里发生的一切。雷战的审问,李静的记录,林陌那句“我不能看着他死”,以及她自己那句,“你救了他……但辜负了命令。”
最后这几个字,此刻在灯下显得格外刺眼。她伸出手指,指尖轻轻拂过那行打印出来的宋体字,仿佛能感受到字里行间透出的、属于她自己的那份冰冷的决绝,以及那份决绝之下,被强行冰封的暗流。
军官的理性,如同这办公室的墙壁,坚固、规整、不容逾越。它要求她绝对公正,以任务为最高准则,以纪律为唯一准绳。林陌的行为,在任何一本军事教材、任何一条作战条例上,都是清晰无疑的错误。他破坏了团队协作,无视了命令,将个人情感凌驾于集体利益之上。作为他的上级,作为“鹰眼”,她必须批评,必须惩戒,必须将他那危险的、不合时宜的“纯粹”扭转到正确的轨道上来。
这是责任,是原则,是她赖以立足的基石。
可是……
她的目光从报告上移开,落在窗外。远处训练场的轮廓在月光下模糊不清,更远处是连绵的、如同巨兽脊背般的山峦剪影。月光是冷冽的,像水,也像冰,洒满寂静的山谷。
这冰冷的月光,穿透时空,将她精准地带回了那个弥漫着硝烟与血腥气的边境午后。
烈日灼烤着云岭山脉,丛林间枪声零落。她的小队被雇佣兵狙击手“毒针”死死压制在掩体后,“铁盾”为掩护队友身负重伤,局势危在旦夕。就在她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每一种破局可能及其惨烈代价时——
一声迥异于所有制式武器的、沉闷而原始的枪响,从极远端的山脊传来。
刹那间,敌方狙击位的火力戛然而止。
通过高倍望远镜,她看到了令她终生难忘的一幕:远端山脊的树林阴影下,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年轻身影,抱着一杆老旧的猎枪,如同融入山林的幽灵,正缓缓收起射击的姿态。他脸上涂着防止反光的泥痕,眼神透过镜片,清晰地传递出一种极度专注后的平静,以及一种……不属于战场的、纯粹的审视。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枪,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次寻常的狩猎。
就是他。那个他们之前通过战场痕迹推断出的“第三方”。那个在她最专业的推算中都几乎不存在的、能够用如此简陋的武器完成超远距离精准干扰的……山野猎人。
就是那个瞬间,那个身影,那眼神,像一枚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她波澜不惊的、严格按照军事逻辑运转的内心世界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她看到了超越教科书理解的天赋,看到了未经任何体系雕琢、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璞玉。是她,在战后力排众议,在报告中着重强调他那“非凡的战术价值”和“不可复制的环境适应与狙击天赋”,最终将他从云岭深山,带到了龙刃这个高度体系化的钢铁熔炉。
她以为,这座巨大的熔炉,能淬炼他的野性,磨砺他的锋芒,将他锻造成一柄符合规格的、锋利的国之利刃。
她确实看到了他的成长,惊人的成长。他的天赋一次次让她,也让所有人震惊。但同时,他与体系的冲突也一次次爆发,从最初走捷径的违规,到迷雾峡谷的独狼行动,再到如今,这为了拯救队友而不惜触碰纪律红线的“鲁莽”。
她到底……把他带成了什么?
一个能力超群,却始终无法完全融入集体的“麻烦”?
一个重情重义,却可能因小失大、因私废公的“隐患”?
还是说,她从一开始就错了?她试图将一只习惯于依靠本能、在广阔山林中自由猎食的苍鹰,圈养在规则森严的笼舍里?
她想起了他递过来的山楂干,想起了他默默放在“阵亡”队友身边的水壶,想起了他在审查室里,说出“我不能看着他死”时,那双清澈却又执拗得令人心颤的眼睛。
这份“不能”,源于他内心最深处、最本真的善良与坚守,是他灵魂的底色,或许也正是当初在边境山脊上,打动她的东西之一。而这,恰恰是与龙刃所要求的、有时必须冷酷计算牺牲的集体主义逻辑最格格不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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