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夏乡寺前的广场,篝火熊熊,肉香弥漫,酒气冲天。
巨大的篝火堆噼啪作响,映照着无数张因酒精和胜利而兴奋通红的脸庞。
铚县大捷的缴获被毫不吝啬地用于这场盛大的庆功宴,整只的猪羊架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一坛坛劣质的浊酒被拍开泥封,辛辣的酒气混杂着烤肉的焦香,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喧嚣声浪如同实质,震得人耳膜发麻。
士卒们三五成群,大声吹嘘着战场上的勇猛,争抢着烤得最好的肉块,将浑浊的酒液灌进喉咙,发出满足的叹息和狂野的哄笑。
新兵们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笨拙地模仿着老兵的样子,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这支队伍的归属感。
赵戈坐在离主位不远的一处篝火旁。他面前摆着烤得金黄的肉块和一陶碗浊酒。
周围是吴广和他手下几个最得力的头目。吴广显然喝高了,古铜色的脸庞涨得发紫,一只大手亲热地揽着赵戈的肩膀,力道大得让赵戈半边身子都麻了。
“兄……兄弟!”吴广喷着浓烈的酒气,舌头都有些打结,另一只手用力拍着赵戈的后背,
发出沉闷的声响,“好!真好!铚县这一仗……打得……打得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几乎戳到赵戈脸上,“干净!利索!比老子砍人还……还他娘的痛快!以后……以后打仗,你就……你就给俺当军师!不!是……是并肩子的兄弟!咱俩联手……打……打他娘的咸阳宫去!哈哈哈!”
吴广的笑声粗犷而毫无心机,充满了对赵戈能力的真心认可和一种武人间惺惺相惜的豪情。
他端起自己那足有海碗大的陶碗,咣当一声撞在赵戈的碗上:“喝!干了!是兄弟……就……就干了!”
赵戈被他的热情感染,也露出笑容,端起碗:“吴广大哥豪气!干!”辛辣的液体滚入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却也驱散了连日征战的疲惫。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吴广那份真挚的情谊,这份情谊在酒精的催化下,显得格外纯粹和滚烫。
两人你一碗我一碗,勾肩搭背,大声谈笑,仿佛回到了闾左草棚里那些艰难却彼此扶持的岁月。周围的头目们也纷纷起哄敬酒,气氛热烈融洽。
赵戈的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投向主位上的陈胜时,那份被酒精烘托的暖意,瞬间冷却了几分。
陈胜也端坐在主位上,面前摆着更精致的酒食。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不时举杯,接受着下方头目和乡绅(新投靠的)的敬酒与奉承。
当有人提到赵戈铚县大捷时,陈胜总是会适时地点头,朗声夸赞几句:
“赵戈将军智勇双全,乃我军栋梁!”
“铚县之功,当属赵戈将军首功!”
“有赵戈将军这等智将辅佐,何愁暴秦不灭?”
话语得体,褒奖有加,无可挑剔。
但赵戈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同。
陈胜看他的眼神,不再是闾左草棚里看着他被鞭打时那种深切的、带着兄弟情谊的痛惜与愤怒,也不是大泽乡雨夜中那种生死相托的信任与共鸣。
那眼神里,有欣赏,有器重,甚至有一丝作为领袖对得力干将的……满意。
但唯独,少了那份“兄弟”的温度。
多了一种清晰,不容逾越的……上下之别。
那是属于“王”俯视“臣”的目光。温和的笑容之下,是逐渐成型的权力距离。
每一次陈胜开口称呼他为“赵戈将军”,那带着赞许却公式化的褒奖响起,都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在赵戈的心上。
他身体里,属于原主赵戈的那份对陈胜刻骨铭心的感恩之情,如同潮水般翻涌——是陈胜,在他像死狗一样倒在路边时,用最后的口粮把他从王五鞭下换回来!是陈胜,在暴雨夜认同了他那句石破天惊的呐喊!这份恩情,沉重如山,早已烙印在这具身体的灵魂深处,影响着穿越而来的赵戈。
此刻,面对陈胜那温和却疏离的目光,赵戈内心深处那份源自原主的感恩与忠诚,与穿越者理智的警醒,剧烈地冲突着。
他了解历史!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陈胜、吴广起义最终的结局!
内部倾轧、猜忌丛生、骄奢淫逸、脱离群众……无数农民起义的血泪教训,如同冰冷的碑文刻在他的记忆里。
吴广的憨直勇猛,最终会引来猜忌;陈胜的王权欲望,会吞噬曾经的患难情谊;而他自己,这个异军突起的“智将”,手握精锐,功勋卓着,又岂能逃过权力旋涡的撕扯?
“赵戈兄弟!发什么呆!喝啊!”吴广醉醺醺地又把一碗酒塞到赵戈手里,打断了他的思绪。
赵戈猛地回过神,压下心头的波澜,脸上重新堆起笑容,与吴广重重碰碗:“喝!吴广大哥!”他仰头灌下辛辣的酒液,仿佛要将那丝寒意和忧虑一同咽下。
庆功宴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醉倒的士卒鼾声如雷,仍在拼酒的汉子们吼得声嘶力竭。陈胜在主位上,依旧保持着王者的气度,含笑看着这一切,偶尔与身边新投靠的“文士”低声交谈几句,显得高深莫测。
赵戈借口更衣,暂时离开了喧嚣的中心。
他走到广场边缘一处相对安静的阴影里,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发烫的脸颊。
望着远处依旧明亮的篝火,望着主位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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