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作美。
车队驶出高密地界没两日,原本毒辣的日头便被铅灰色的厚云吞了个干净。
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像是天上谁扯断了珠帘,紧接着便是瓢泼大雨,没日没夜地连下了三天。
青州通往冀州的官道,本就是黄土垫底,经这大水一泡,成了烂泥塘。
车轮每一次转动,那不堪重负的木轴都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像极了车内那位老人沉重的喘息。
“啪!”
鞭梢抽在瘦马臀上的声音,在雨幕中炸得格外清脆。
“快点!没吃饭吗?今日必须赶到平原郡界!”
那袁谭的使者骑在高头大马上,身上披着厚实的油布蓑衣,手里马鞭指指点点。
他身下的战马也不耐烦地喷着响鼻,蹄子践踏起污浊的泥水,溅了旁边推车的民夫一脸。
孙乾坐在那辆四面透风的破车辕上,浑身早已湿透。
雨水顺着发髻往下淌,流进眼睛里,涩得生疼。
他顾不得擦,只是一手死死抓着湿滑的缰绳,一手还要护着身后的车帘,生怕那冷风灌进去。
车厢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
那声音像是破风箱在拉扯,听得人心惊肉跳。
孙乾心中一紧,猛地勒住缰绳。
那瘦马本就力竭,顺势便停了下来,车轮卡在泥坑里不动了。
“怎么停了?”使者策马过来,满脸横肉被雨水冲得发白,眼中全是戾气,“谁让你停的?”
孙乾跳下车,脚踝瞬间没入泥浆。
他顾不得这些,冲到使者马前,仰起头大声吼道:“不能再走了!雨太大了!老师身子骨受不住!找个地方,避一避雨也好!”
“避雨?”使者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孙乾,“大将军在黎阳大营等着,军令如山,日子若是误了,你我有几个脑袋够砍?”
“可是老师吐血了!”孙乾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展开给使者看。
使者瞥了一眼那帕子,眉头皱了皱,却并未松口。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雨势虽然小了些,但天边依旧阴沉沉的。
“吐血便让随军的医官看看,死不了。”使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郑公既然答应了随军,那便是军中之人。哪有行军途中因为一点小病小痛就停下来的道理?”
“小病小痛?”孙乾眼珠子都要瞪裂了,“那是人命!”
“少废话!”使者猛地一扬鞭子,鞭梢在空中炸响,离孙乾的脸颊只差半寸,“我们骑马的兄弟们都在淋雨,也没见谁喊苦喊累。郑公好歹还有个车棚遮着,怎么就这般娇气?再敢啰嗦,别怪我绑了你赶路!”
说完,他转头冲着那些推车的民夫和甲士吼道:“都愣着干什么?推车!谁敢偷懒,军法处置!”
甲士们不敢违抗,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推车。
“起!”
号子声中,破旧的车轴发出“嘎吱”一声惨叫,硬生生被推出了泥坑。
车身剧烈晃动了一下。
“呃......”车厢里,郑玄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孙乾连忙爬上车,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郑玄蜷缩在角落里,脸色蜡黄,眼窝深陷。
“老师......”孙乾跪在车板上,用袖子去擦拭郑玄嘴角的血,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学生无能,护不住您......”
郑玄费力地睁开眼,那双眸子浑浊得厉害,像是蒙了一层灰翳。
他伸出枯瘦如柴的手,轻轻拍了拍孙乾的手背,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是在安慰弟子。
……
入夜。
车队只能在一处荒废的驿站落脚。
这驿站早已破败不堪,屋顶漏了一半,四壁透风。
篝火在潮湿的空气中艰难地跳动着,发出“噼啪”的声响,勉强驱散了湿气。
孙乾将外袍脱下,垫在郑玄身下,又找来些干草,尽量让老人躺得舒服些。
老人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里断断续续地念叨着一些《周易》,偶尔还会叫两声“叔然”。
孙乾跪在一旁,借着微弱的火光,一点点喂老人喝下温热的米汤。
窗外,雨声如注。
他转过头,看着郑玄那张枯槁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荒谬感。
“老师......”
孙乾低声呢喃,像是在问郑玄,又像是在问自己。
“袁绍杀我主公,是不仁;今逼迫恩师带病远行,是不义!这等不仁不义之徒,竟还妄称大将军,还要以此标榜正统,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郑玄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呼吸粗重。
孙乾越说越激动,压抑了一路的情绪终于决堤:“这一路走来,我看这冀州、青州,虽无战火,却民有菜色,盗匪横行。袁绍坐拥四州之地,却只知修宫室、纳名士,虚名在外,败絮其中!”
“反观那曹孟德,虽背负汉贼之名,挟天子以令诸侯,但他治下,屯田积粮,百姓安居。他对老师,虽也是利用,却懂敬畏,知分寸,守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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