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彻底愣住了。
那句问话,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砸在他的心口,让他一瞬间失了语。
为她说一句公道话?
他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他想说“自然会”,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想象不出林妹妹被削去长发,裹着囚衣,被塞进破车送去荒庙的样子。
那个画面太过残忍,太过遥远。
遥远到,他那颗多情善感的心,根本无法共情分毫。
他只看到侯晓月此刻的凄惨,只听到外面那些说林妹妹心狠手辣的流言。
他那颗“慈悲”的心,只会为看得见的、被世人同情的弱者而痛。
紫鹃和雪雁两个丫鬟,已经气得浑身发抖,指甲都快嵌进了掌心。
这叫什么话?
这是人能问出来的话?
她们的姑娘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九死一生,换来的就是这么一句诛心的指责!
“宝二爷,你……”
紫鹃再也忍不住,刚要上前理论,却被黛玉一个眼神制止了。
那眼神很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紫鹃只能死死咬住嘴唇,把满腔的怒火和委屈,硬生生咽了回去。
病房内的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黛玉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
她太虚弱了。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脸色苍白得像一张没有生气的宣纸。
“咳……咳咳……”
她刚撑起半个身子,就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整个人缩成一团,仿佛下一刻就要碎掉。
她连忙拿起枕边的帕子,死死捂住嘴。
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一声声,都像凿在人心上。
贾宝玉见她咳得脸都涨红了,那副随时会断气的模样,让他心里猛地一软,方才那股兴师问罪的“正义感”也消散了大半。
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想去扶她。
“妹妹,你别动气,身子要紧。”
他的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了,带着一丝慌乱的安抚。
“我,我不是来怪你的,我只是觉得,事情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他还在解释。
他还在为自己的“圣母心”找补。
咳嗽声,戛然而止。
黛玉抬起了头,打断了他那苍白无力的辩解。
“觉得我得理不饶人?”
“觉得我心肠歹毒?”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个字都透着一股病态的破碎感。
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脉脉情意,也没有了悲戚和幽怨,只剩下一片燃烧过后的,冰冷的灰烬。
她看着他,缓缓地,移开了捂在嘴边的帕子。
动作很慢。
慢到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雪白的丝帕上,一抹刺目到了极点的殷红,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不是一点血丝。
那是一小滩,浓稠的,触目惊心的,鲜血。
她咳血了。
贾宝玉的瞳孔,在看到那抹血色的瞬间,剧烈地一缩。
他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触电般地后退了一大步,脚下踉跄,险些摔倒。
“血……”
“怎么会?你怎么会咳血?”
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眼里的“悲愤”和“痛心疾首”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和慌乱所取代。
他以为这只是一场后宅女眷的口角之争,是一场德行有亏的报复。
他从未想过,这背后,是真真切切的,以命相搏的杀局!
看着他那副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样子,黛玉忽然笑了。
那笑声极轻,极冷,从她毫无血色的唇间溢出,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异常的诡异和悲凉。
“呵呵……”
她在笑他的天真。
笑他的愚蠢。
更在笑前世那个为了这个男人,流干了所有眼泪的自己。
“宝二哥。”
她叫他,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将那个被他刻意忽略的事实,血淋淋地剖开,摆在他面前。
“她把我推下冰湖,想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衣衫尽湿名节尽毁,想让我在春寒里活活淹死、病死的时候,可曾想过,我这辈子,该怎么过?”
“她拿着侯府的富贵和她自己的前程做赌注,赌的,是我林黛玉的一条命!”
“我赢了,她输了,赌输了就要认。”
“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我得理不饶人,成了我心肠歹毒?”
贾宝玉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羞耻和愤怒交替出现,让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
侯晓月是要黛玉的命。
这是事实。
一个他下意识回避,却无法否认的事实。
黛玉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眼底的嘲讽更浓了。
她将那方染血的丝帕,轻轻放在床沿,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血,而是什么无关紧要的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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