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亲王是被抬着离开的。
那张写满屈辱条约的国书,被遗弃在总督府冰冷的地板上。
明黄的绢布,此刻看来,更像一张王朝的卖身契,一个天大的笑话。
水溶走上前,弯腰捡起。
他的指尖拂过那卷绢布,眼底翻涌着一种近乎滚烫的快意。
“罪己诏?”
他低声咀嚼着这三个字,嘴角的弧度抑制不住地上扬。
“让他向天下人承认自己识人不明、刚愎自用、德不配位。”
“这比一刀杀了他,可要难受太多了。”
“黛玉,你这一手,叫诛心。”
黛玉从高高的宝座上走下来,步履轻缓。
她接过那份国书,目光甚至未在其上停留一瞬,便随手将其扔在了旁边的桌案上,仿佛那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废纸。
“他想要体面,我偏不给。”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水溶都感到一丝凉意顺着脊椎攀爬。
“他不是总以为自己是执棋人,视众生为蝼蚁吗?”
“我就要让天下人都亲眼看看,这个高高在上的天子,是如何被他最瞧不起的弃子,一步步按进泥里,再也爬不起来的。”
她走到殿门外,海风吹起她的长发。
远处的港口,巨船如织,井然有序。
码头上,那些遵守着新秩序的民众,脸上洋溢着一种旧时代从未有过的、名为希望的神采。
“水溶,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他的江山。”
“我要的,是一个全新的规矩。”
“一个……由我来制定的规矩。”
水溶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沐浴在夕阳余晖中的背影。
那道纤细的身影,此刻却散发着一种神只般的威严,令人不敢直视。
他知道,这场持续了数年的战争,终局已定。
他们赢了。
赢得,彻彻底底。
然而,就在整个通州都沉浸在这场不流血的胜利所带来的狂欢中时,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三天后。
一艘形制古怪的单桅帆船,在红莲舰队的“环伺”之下,战战兢兢地驶入了通州港。
从船上下来的几个人,装束更为奇特。
他们裹着厚重的皮袍,腰间悬挂弯刀,黝黑的脸庞上满是风霜侵蚀的痕迹。
他们的眼神,警惕,好奇,又带着一丝压抑的凶悍,像是几头迷失方向的草原狼,闯进了一座由钢铁与秩序构成的森林。
为首的男人,自称巴图。
他说,自己是草原七皇子,李琰的亲信。
他带来的,是李琰的亲笔信。
这个消息,让总督府内刚刚放松下来的气氛,瞬间再次绷紧。
李琰?
那个曾经在北境掀起无边血雨,与大周、与黛玉鏖战的草原之主?
那个被黛玉用经济和心理的双重绞杀,打得几乎亡族的草原枭雄?
如今,他派人来做什么?
是穷途末路的求饶,还是另有所图的试探?
总督府大殿内,气氛诡异到凝滞。
巴图站在大殿中央,并未像大周官员那样屈膝下跪,只是将粗糙的右手按在胸前,对宝座上的黛玉,微微躬身。
这是草原人表达敬意的最高礼节。
他抬起头,目光直直撞进黛玉的眼底。
“林督主。”
他的汉话说得有些生硬,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我的主人,七皇子李琰,托我向您问好。”
黛玉面无表情,修长的指尖在巨大的黑色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
咚。
咚。
咚。
这规律的轻响,不大,却像重锤,一下下砸在巴图的心口。
他很清楚,眼前这个看起来比天山雪莲还要精致脆弱的女人,手里掌握着足以让整个草原天翻地覆的力量。
“一年前,他是天狼部之主,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黛玉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如今,他是新汗王的阶下囚,一个被软禁在王帐里,连自由都没有的失败者。”
“他用什么身份,来向我问好?”
这番话,没有一丝一毫的客气。
它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捅进了巴图作为草原武士的骄傲里。
巴图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额角的青筋一根根贲张起来。
但他死死攥住拳头,竟是强行将那股即将喷薄的怒火压了下去。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用狼皮精心包裹的信,双手高高举起。
“我的主人说,他败了。”
巴图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明的复杂,那里面有不甘,有屈辱,但更多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敬畏。
“他败给了您的远见。”
“他说,他过去以为,谁的拳头最硬,谁的刀最快,谁就能成为草原的王。”
“现在他才明白,能让所有人吃饱饭、穿暖衣的人,才是真正的王。”
站在一旁的水溶,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冷笑出声。
“现在才明白?不觉得太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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