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不是乱葬岗那种浸透骨髓、带着血腥和死气的阴寒。而是一种…浮华喧嚣之下、如同薄纱般笼罩全身的、带着脂粉香和烟火气的…浮世清寒。
意识如同沉在万丈红尘的河底,被无数喧嚣的丝线缠绕、拖拽,艰难地向上浮升。无数嘈杂的声音、模糊的光影、混杂的气息,如同走马灯般在昏沉的感知中旋转、交织——
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
鼎沸的人声喧哗与叫卖…
浓烈的脂粉香气混合着香烛烟火味…
还有…某种挥之不去的、令人烦躁的…诵经声?
“唔…”一声细微的、带着浓浓倦怠和不耐的呻吟,终于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
老祖宗…或者说,此刻这具名为“姜离”(一个在她意识浮沉时、如同烙印般刻入灵魂的名字)的躯壳,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线由模糊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一片繁复而压抑的深色承尘。承尘之上,绘着褪色的、姿态各异的飞天与祥云。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混合了陈旧木料、香烛燃烧、以及某种廉价脂粉的复杂气味。身下是坚硬冰冷的砖石地面,透过薄薄的布垫,传来刺骨的寒意。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体却传来一阵阵陌生的酸痛和虚弱感,比战国那具重伤的躯壳好不了多少,只是少了那些撕裂的剧痛。一股源自这具身体的、深沉的疲惫和莫名的…“道法反噬”的滞涩感,如同沉重的枷锁,束缚着她的四肢百骸。
这是哪?
姜离茫然地转动眼珠。
这是一间不大的静室。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一张低矮的旧木案,上面供着一尊掉了漆的三清泥塑像,香炉里插着几根燃尽的香签。墙角堆着些经卷和拂尘。墙壁斑驳,贴着几张早已褪色的符箓。唯一的窗户开得很高,窄小,糊着发黄的窗纸,透进一点昏沉的天光。
静室?道观?
姜离混沌的脑子里艰难地拼凑着信息。她低头看向自己。
一身浆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青色棉布道袍,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遮掩着这具明显属于少女的、尚未完全长开的身躯。脚上是一双同样破旧的十方鞋,沾满了灰尘。双手…纤细,带着点营养不良的苍白,指节处有薄薄的茧子,像是长期劳作留下的。
小道姑?
姜离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天地老祖宗…轮回第二世…成了个…穷酸小道姑?!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瞬间冲散了昏沉。她挣扎着,扶着冰冷的墙壁站起来。脚步虚浮,身体摇摇晃晃。她踉跄着走到那扇高而窄小的窗户下,踮起脚尖,努力透过窗纸的破洞向外望去——
嘶!
饶是她见惯了场面,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窗外,并非想象中的清幽山林,而是…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极尽人间繁华的滚滚红尘!
一条宽阔得超乎想象的青石板街道,如同巨龙般在眼前铺展开去!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飞檐斗拱的楼阁店铺!酒旗招展,幌子飘扬!绸缎庄里流光溢彩,珠宝行里珠光宝气,食肆里热气蒸腾,飘散着诱人的食物香气!
人流!如同汹涌的潮水!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穿锦袍戴幞头的富商巨贾,坐轿骑马、仆从前呼后拥的达官贵人,粗布短打、挑担叫卖的贩夫走卒,宽袍大袖、手持折扇的文人墨客,还有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胡商,裹着头巾、牵着骆驼的西域客…形形色色,光怪陆离!
车马粼粼!装饰华贵的马车,驮着货物的驼队,还有骑着高头大马、铠甲鲜明的金吾卫…在宽阔的街道上穿行,带起阵阵喧嚣的烟尘!
丝竹管弦之声、叫卖吆喝之声、讨价还价之声、马蹄踏石之声、驼铃叮当之声…无数声音汇聚成一股震耳欲聋的、充满蓬勃生机的声浪洪流,狠狠地冲击着姜离的感官!
远处,是巍峨连绵、如同巨兽蛰伏的朱红宫墙!那象征着皇权至高无上的恢弘殿宇,在黄昏的天光下,闪耀着金色的琉璃瓦顶,气象万千!
长安!
盛世大唐的心脏!万国来朝的帝都!
姜离呆呆地望着窗外这片极致的繁华盛景,一时间竟有些恍惚。战国的尸山血海、冰冷绝望,与眼前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世图景,形成了荒诞而强烈的反差,让她几乎分不清哪边才是梦境。
“姜离!姜离!死丫头!躲哪偷懒去了?!”
一个尖利、刻薄、带着浓浓不耐烦的中年女声,如同破锣般从静室外炸响,瞬间打破了姜离的恍惚。
紧接着,静室那扇单薄破旧的木门被“哐当”一声粗暴地推开!
一个身材矮胖、穿着稍好些的靛蓝道袍、脸上涂着厚厚劣质脂粉、却依旧掩不住眼角细密皱纹的中年道姑,叉着腰站在门口。她一双吊梢三角眼,如同探照灯般在简陋的静室里扫视一圈,立刻锁定了站在窗边的姜离。
“好你个死丫头!”胖道姑几步冲过来,伸出涂着廉价蔻丹、指甲缝里还带着油污的胖手指,几乎要戳到姜离的鼻子上,唾沫星子横飞,“让你去前殿给王员外家的娘子解签,你倒好!签没解完,人先晕了?!装什么死?!知不知道王娘子可是捐了十两香油钱的贵客!得罪了她,你担待得起吗?!这个月的米钱还想不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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