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子时末刻。
长安城西,乱葬岗。
此地早已荒废多年,白日里也罕有人至,更遑论这深更半夜。惨白的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缝隙,吝啬地洒下,勾勒出起伏坟丘的狰狞轮廓。残碑断碣如同折断的枯骨,斜插在荒草丛中。夜风呜咽着穿过枯枝败叶,带起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像是无数枉死者的低语。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腐朽气息和泥土的腥气,间或夹杂着一缕缕若有似无、冰冷刺骨的阴寒。
李玄胤独自一人,立于一片荒坟环绕的空地中央。
他依旧穿着那身月白常服,在惨淡的月光下,身影挺拔孤绝,如同遗世独立的玉山。腰间那枚古朴的蟠龙玉佩,在衣袂飘动间若隐若现。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过于苍白,紧抿的薄唇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那双蕴藏寒星的眼眸,此刻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每一寸被阴影笼罩的角落。
没有玄甲卫,没有扈从。只有他,和这片死寂的坟场。
风更急了,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打着旋儿扑到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秽气。李玄胤微微蹙眉,他并非畏惧鬼神,但这地方的气息,确实让人本能地感到不适。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子时末刻已到。
除了风声呜咽,枯枝摇曳,再无其他动静。
李玄胤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难道……被耍了?那个行事诡谲、手段莫测的小道姑,临阵退缩?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一股被愚弄的怒意混杂着更深的不甘,如同毒藤般在他心头滋生。他按在蟠龙玉佩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就在他几乎要认定对方失约,准备拂袖离去之时——
“殿下,心不静,如何窥天机?”
一个清冷、带着初醒沙哑的嗓音,突兀地在他身后响起!近在咫尺!
李玄胤浑身剧震!猛地转身!
只见几步开外,一株虬结扭曲、早已枯死不知多少年的巨大槐树阴影下,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个身影!
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宽大的道袍,在夜风中微微鼓荡。苍白的面容在阴影与月光的交界处显得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那不再是前几日静室中的万古空茫,而是沉淀着一种冰冷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洞察,如同寒潭映星!
正是姜离!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李玄胤竟没有丝毫察觉!仿佛她本就与这株枯槐、这片坟场融为一体,亘古便立在此处!
一股寒意,比这乱葬岗的阴风更甚,瞬间窜上李玄胤的脊背!
“仙姑好手段!”李玄胤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一丝被惊扰后的冷硬。他锐利的目光死死锁住姜离,试图从她苍白的脸上找出任何一丝虚弱或伪装的痕迹。然而,没有。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平静。
“殿下好胆色。”姜离的声音毫无波澜,目光却越过李玄胤,落在他身后那片被月光照亮的、起伏的坟丘上。她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幽深,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黄土,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此地,怨煞冲霄,死气盘结如墨,乃是长安城最大的‘秽气之眼’。”她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与这片土地的低语共鸣。“殿下身负紫薇龙气,踏足此间,如同明烛入暗室,自身气运与这滔天秽煞相冲相激,极易引来不祥,心神不宁,实属寻常。”
她说着,目光终于落回李玄胤脸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审视。“殿下既然来了,想必已想清楚,那‘九死一生’之路,非坦途,而是荆棘血海,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李玄胤迎着她的目光,那冰冷的审视如同实质的冰针,刺得他心头微凛,但更多的是被看透后的恼怒和一种被轻视的屈辱。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孤既来此,便无惧生死!仙姑有何指教,直言便是!若真能助孤改命,逆天而行,孤……倾尽所有,亦在所不惜!”
“倾尽所有?”姜离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讥诮,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语。“殿下的‘所有’,在这天地大势、轮回因果面前,不过沧海一粟,微尘芥子。”
李玄胤脸色一沉,正要反驳。
姜离却已不再看他。她的目光,重新投向那株巨大的枯槐。月光下,枯槐扭曲的枝干如同无数挣扎的手臂,投下狰狞怪诞的阴影。
“殿下可知,”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飘渺,如同自九幽传来,“这株槐树,为何枯死?”
李玄胤皱眉,不明其意。
“并非天灾,亦非人祸。”姜离缓缓抬起右手,宽大的袖口垂落,露出她苍白纤细的手指。她的指尖,在惨淡的月光下,萦绕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芒!
那光芒极其内敛,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与古老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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