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 - 未央宫 宫廷御道(卯时正):
天光未破,铅灰色的晨霭死死压着层层叠叠的宫阙,将殿宇的轮廓扭曲成匍匐巨兽的暗影。
一辆规制极高的四匹雪白骏马安车(汉代高级官员车驾,四面遮蔽),在数十名黑甲覆体、长戟森然的绣衣直指使者严密簇拥下,碾过平整如砥的巨石宫道,沉闷的车轮声如同闷雷,在死寂中回荡。
车厢内,江充闭目危坐。他已换上最威严的绣衣使者深青色官袍,金线獬豸(象征执法)在昏暗光影下狰狞欲活,腰悬的鎏金错银佩剑触手生寒。那张本已阴沉的脸,在车厢晃动的阴影里,更显森寒如冰。
他眼皮微阖,眼瞳却在眼睑下急剧游移,心念电转,推演着即将扣响的每一环杀局:
- 直抵东宫,宣诏!诏书此刻正紧贴着他的胸膛,滚烫如烙铁。
- 太子刘据,将何以处之?瑟瑟畏葸?暴起震怒?抑或如石德所谋,被激得狗急跳墙?
- 掘蛊!桐木人偶!方位、形制……务必“天衣无缝”!罪证链条必须严密咬合!
- 一旦“人偶”现世,刘据被坐实魇镇君父……石德那头老狐獾必将反噬而出!摇身变为“首告元勋”,献上太子“图谋不轨”的“血证”!
- 丞相刘屈氂,此刻在未央宫署衙应已排兵布阵完毕!九卿重臣齐聚!快马直扑甘泉宫!
- 长乐宫……卫子夫! 江充唇角阴狠地向上牵动。东宫侍女芷兰已将太子“弥留”的讯息送入椒房殿。
那深宫老媪,困兽犹斗,会作何垂死挣扎?擅调椒房禁卫?私启武库?……哪怕她指尖微动,便是勾结太子、谋逆弑君的铁证!丞相的利刃,早已悬停于椒房殿的凤脊之上!
一股操控生死、翻覆天地的快意瞬间攫住江充!他和丞相,方为执棋之手!太子?皇后?不过棋枰之上,待宰之俎!
然而——
噗!噗噗!
一串诡异、迅捷如夜枭振翅般的锐响突兀地自车顶传来! 紧接着是物体滚落的沉闷声响!
江充双眼猛然怒睁!寒芒如淬毒冰锥,刺破昏暗!
“停车!!!” 一声裹挟着惊疑与戾气的厉喝,撕裂了黎明的死寂。
安车骤停!车帘被“哗啦”一声扯开!一名亲信绣衣使者面如死灰,双手发颤地递上一支犹带寒露、翎羽染着暗红血迹的竹制信翎!翎筒末端,紧系着一卷素帛!
江充瞳孔骤然紧缩!宫中传十万火急密报才用此信翎!且染血者必是九死一生之险讯!但这信翎……怎会从天而降,砸在自己车顶?!
他一把攫过信翎,指力几欲捏碎竹管,抖开素帛。帛上墨迹狼藉,字如癫如狂,仿佛是仓皇濒死的泣血控诉:
“甘泉驿道断!陛下疑!刘屈氂通敌!江充即冒顿单于子!巫蛊秘图匿右袖!速诛!卫后绝笔!”
落款:一个潦草的凤鸟勾线,旁坠一滴浑浊墨团(意图伪造卫后指印)。
这信如同烧红的尖钉,狠狠扎入江充眼中!
“甘泉驿道断?!” (他们精心筑起的信息壁垒被捅穿了?!)
“陛下疑?!” (皇帝嗅到了什么?!)
“刘屈氂通敌?!” (反诬丞相?!)
“江充乃冒顿单于子孙?!” (还用巫蛊?!)
“秘图匿于右袖?!” (直指要害的嫁祸!)
“卫后?!绝笔?!” 最后的烙印昭然若揭!卫子夫在发动绝望的反噬!这催命毒信竟是以这种方式砸在他面前?!
刹那间,一股透骨的寒流从江充尾椎炸开,瞬间浸透脊背!这栽赃……阴毒!迅猛!诡谲得超出常理!卫子夫!她怎么可能?!如何办到的?!
“搜!给我把车顶刮地三尺地搜!!百步之内,所有廊檐台榭制高点,掘地三尺也要揪出放箭之人!”
江充的咆哮因极致的惊怒而扭曲变调!他死死攥着那页仿佛在灼烧指尖的素帛,左手却下意识地探向自己的右袖——袖中空空!但这一探,落在周遭绣衣使紧绷的眼中,无异于不打自招的“摸图”之举!
杀气骤凝!绣衣使者如临渊薮,瞬间四散扑向暗处!晨光熹微的宫道上,紧绷的空气几乎冻结!
就在江充被这枚从天而降的毒矢钉在原地、方寸大乱的短暂片刻里——东宫深处,一场蓄积已久的致命风暴,已然开始咆哮旋转!
东宫,太子寝殿外(卯时二刻):
天光又挣扎着亮了些许,稀薄的微芒勉强映出庭院的枯枝轮廓。整个东宫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里,如同坟墓。
宫门内的隐蔽处,原本的宫廷侍卫已无踪无影,取而代之的是数十名黑甲罩身、按刀屹立的精壮军士——他们是太子刘据手中最后、亦是最为忠诚的死卫!每一张脸孔都如同石雕,唯眼神深处燃着决然赴死的灰烬。
张光如同铁铸的杀神,一身重甲覆体,环首刀紧握在手,背脊紧绷如拉满的劲弓,矗立于寝殿紧闭的门扉之内。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一遍遍刮过宫苑死寂的角落,死死锁定宫门方向。他心中默念:此刻,无且先生应已护着小主人们突出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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